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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用锋利的铁锹斩断。这件事,似乎非同寻常。在自家土地上挖沟,原本无可厚非,但斩断生产队的树根,又有破坏集体财产之嫌。我遥远地看着老蓝脸黑熊般笨拙的身体和莽撞的动作,心中一时茫然。如果等两边的桑树长成参天大树,单干户蓝脸的土地就会成为不毛之地。很快我就知道,我的判断全是错误。此时,生产大队已经土崩瓦解,人民公社已经名存实亡。农村改革已进入分田到户阶段。蓝脸土地两侧的土地,已经分到了个人名下,植桑还是种粮,完全由个人做主。

    我的腿把我带到杏园猪场,杏树犹在,但猪舍已经荡然无存。虽然没有了标志物,但我一眼就看见了那棵歪脖子老杏树。杏树的周围,立起了一圈保护的木栅栏,栅栏上钉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朱丝金杏”。看到这牌子我就想起了刁小三的热血浇灌这杏树根的情景。没有它的血,杏子里就不会有血丝;没有它的血,这棵树上的杏子就不会成为果中珍品,每年都被县政府高价收购。而且,我后来还知道,这棵树上的杏子,使代替洪泰岳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金龙,与县里、市里的领导建立了亲密关系,为他后来的发达富贵铺平了道路。我当然也看到了那棵曾把树杈垂到我的圈舍里的老杏树,尽管我的圈舍已经不存在。当年我趴着睡觉或者想入非非的地方,现在种植着落花生。我猛地站立起来,前爪扶住那两条我当年几乎每天都扶的树权。这动作,让我分明地感受到,我的身体比当年庞大了,笨重了,由于长期不做人立状,这一技巧,也明显地生疏了。总之,这天晚上,我在杏园里徘徊游荡,故地重游,心中不时涌起怀旧情绪,而这种情绪,说明我已经进入了中年。是的,作为一头猪,可以说我已经饱经沧桑。

    我发现,当年的两排供饲养员工作和居住的房屋,已经改成了养蚕房。我看到养蚕房里电灯明亮,知道国家的电流通到了西门屯。我看到在那层层叠叠的蚕架前,白发苍苍的西门白氏在弯腰工作。她端着用剥了皮的红柳枝条编成的畚箕,畚箕里盛着肥厚的桑叶。她将桑叶洒向白花花的蚕床,立刻便有细雨般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你们结婚的洞房也改成了蚕房,这说明,你们此时都已经有了新的住处。

    我沿着屯中那条拓宽了一倍、并铺敷了沥青路面的道路西行。街道两边那些低矮的泥墙草屋不见了,一排排同样高度、同样宽度、整齐划一的红瓦房出现了。在路北边一座二层小楼前的一片空地上,大约有一百余人,多半是老婆孩子,围着一台二十一英寸的日本产松下牌电视机,观看一部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那是一个手指和脚趾间生有蹼膜的英俊青年的神奇故事。他能够像鲨鱼一样在水中优雅地游泳。我看到西门屯的老婆孩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小小荧屏,并不时地发出“啧啧”的感叹声。电视机安放在一张紫红色的方凳上。方凳安放在一张方桌上。方桌旁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胳膊上套着一个红色的、写着“治安”字样的袖标,双手拄着一根细长的木棍,面对着观众,目光犀利,仿佛一个监考的老教师。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谁——

    “伍方,富农伍元的大哥,原国民党第五十四军军部电台上校台长,1947年被俘,解放后以历史反革命罪被判无期徒刑,发配大西北劳改,不久前被释放回家,因年老失去劳动能力,家中又无亲属照顾,享受‘五保户’待遇,并每月从县民政部门领取十五元生活补助……”我插言道。

    连续几天来大头儿的讲述犹如开闸之水滔滔不绝,他叙述中的事件,似真似幻,使我半梦半醒,跟随着他,时而下地狱,时而入水府,晕头转向,眼花缭乱,偶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但立即又被他的语言缠住,犹如被水草缠住手足,我已经成为他的叙述的俘虏,为了不当俘虏,我终于抓住一个机会,讲说这伍方的来龙去脉,使故事向现实靠拢。大头儿愤怒地跳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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