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钻出来的孩子,而迎春的肚子,曾经是我的遥远的前身西门闹的财产。我想我真正应该关心的是西门金龙,那才是我的亲生。想到此我披着幽蓝的月光往发电机房奔跑,杏花瓣儿纷纷飘落,宛如月光的碎屑。在柴油机发了疯般的轰鸣中,整个杏园都在颤抖。我听到那些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的沂蒙猪们有的在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有的在窃窃私语。我看到黑色的刁小三,披着幽蓝、凉爽的月光外套,坐在猪群之花“蝴蝶迷”的栅栏门前,前爪夹着一个椭圆形的、用红色塑料镶着边的小镜子,反射着月光,照进猪舍,一定是照在蝴蝶迷涂脂抹粉的腮帮子上。这小子龇着它那两根漫长的獠牙,脸上挂着愚蠢的笑容,色情的哈拉子,像透明的蚕丝,从它的下巴上流了下来。我感到醋意大发,怒火中烧,耳朵上的血管子蹦跳如爆豆,不由自主地想冲上去与刁小三拼命。但理智之光在暴躁的时刻照亮了我心头。是的,按照动物界的习惯,交配权的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肉搏,胜者去交欢,败者靠边站。但我毕竟不是一头一般的猪,刁小三也不是头愚蠢的畜生,我们俩之间必有一战,但时机尚未成熟。杏园里已经有了母猪发情的骚味,但不浓烈,交配的季节尚未到来,因此,就让刁小三这小子先在那里骚情着吧。
发电机房里,悬挂着一盏二百瓦的白炽灯泡,光线刺目,不敢直视。我看到西门金龙那小子,屁股坐在铺了一层红砖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两条长腿,笔直地伸出,赤着脚,跷着大脚丫子。暴跳如雷的柴油机上震落的油珠滴到他的脚指甲上和脚背上,犹如黏稠的狗血。他敞着怀,露出紫红的背心。头发披散,眼睛发红,有疯癫之状,很酷。在他的身侧,有一个翠绿的酒瓶子,酒瓶子上的标签说明这是那个时代里高密东北乡人所能喝到的最高级的白酒:景芝白干。景芝白干,用高梁酿造,酱香型,六十二度,劲道峻烈,犹如红鬃烈马,一般的人,半斤即可放倒。一般的人,轻易舍不得也喝不起这样的优质白酒。金龙喝这样高级的白酒,说明他的内心痛苦到极点,他大概是想醉死算球,因为老子看到,这儿子的腿边歪倒着一个喝干了的酒瓶子,手中握着的瓶子里,也只剩下小半瓶了。两斤点火就会熊熊燃烧的景芝白干下了肚,这儿子,死不了也要落个半傻。
莫言那小子,立正站在西门金龙身侧,眯缝着小眼,说:“西门大哥,别喝了,洪书记叫你去训话呢!”
“洪书记?”金龙乜斜着眼说,“洪书记算个鸡巴?!他找我训话,我还要找他训话呢!”
“金龙大哥,”莫言坏坏地说,“你和互助姐在杏树上弄事,被解放哥看到了,他马上就疯了,十几个壮小伙子都按不住他,指头粗的铁棍,被他一口就咬断了。你还是去看看他吧,他毕竞还是你的同胞兄弟。”
“同胞兄弟?谁是他的同胞兄弟?你小子跟他才是同胞兄弟呢!”
“金龙大哥,”莫言说,“去不去是你的事,反正我把话捎到了。”
莫言说完了话,但并没有走的意思。他伸出一只脚,把那个倒在地上的酒瓶子往眼前一拨,然后以非常迅捷的动作弯腰把酒瓶子捡了起来,眯着眼睛往瓶子里看——他的眼前一定是一片绿色——他将酒瓶中残存的酒倒进嘴巴,吧咂着口舌,啧啧有声,连声夸赞:“景芝白干,好酒,果然名不虚传!”
金龙将手中的瓶子举起来,仰着脖子,将瓶中酒,咕嘟咕嘟,倒进喉咙——屋子里弥漫开浓烈的酒香——他将手中的酒瓶对着莫言掷去。莫言举瓶相迎。两瓶相碰,响声清脆,碎片纷纷落地。屋中酒气更浓。“滚!”金龙大吼着,“你他妈的滚!”莫言连连倒退。金龙捡起身边的鞋子、螺丝扳手等物对着莫言投掷,并骂:“你这个奸细,小人!滚开,不要让我看到你!”莫言连连躲闪着,嘴里嘟哝着:“疯了,那个没好,这个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