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纳,多年之后,已经成为知名大学者的泰纳撰写了一篇长文,在文中呼吁人们格外关注司汤达的心理洞察力。顺便要说一下,当文学批评家提到一个小说家的心理因素时,他们所说的心理跟心理学家所说的意思并不太一样。就我个人理解,他们的意思是说,小说家更加强调笔下人物的动机、思想和情感,而非行为;但实际上,这会导致小说家主要展现人性的丑陋一面,诸如其嫉妒、恶毒、自私、卑鄙——也就是他本性中阴暗而非光明的一面;这样做具有真实感,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内心有多少可憎的东西,除非我们完全是白痴。“若不是得上帝恩宠,赴刑场的就是约翰·布拉德福了。”
他的情况极为特殊。大多数伟大的小说家都著作等身,尤其是巴尔扎克和狄更斯。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假如他俩活到老年的话,将会一部接一部地继续编写故事。人们通常认为,在一个小说家所需要的一切才华中,大幅度地编造故事是最为关键的。这项才华,司汤达几乎完全不具备。然而他可能又是小说家里最具独创性的一位。正如他在年轻时代(他当时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剧作家)从未想出构建一部戏剧的想法,就写小说而言,他似乎也无力从自己的大脑中构思出一个情节。他的第一部小说我已提过,就是《阿尔芒斯》。德·杜拉斯伯爵夫人曾写过两部题材颇为大胆的小说,具有“丑闻性的成就”,当时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作家名叫亨利·德·拉都胥,他也写了一部并匿名出版,目的是让人以为这是伯爵夫人所写,其中的主人公是个阳痿。我没读过这本书,只能讲些道听途说的话。根据这些传闻,我推断司汤达在《阿尔芒斯》中不光借用了拉都胥作品的主题,还包括人家的情节。他甚至还厚颜无耻地给主人公起了跟拉都胥书中完全一样的名字,只是后来才把名字从奥利维尔改成了奥克塔夫。他用所谓的“心理现实主义”来渲染主题,可这部小说仍显拙劣:情节极不可信,在我看来,一个患有罕见残疾的人(此人为该书赋予了主题)居然会疯狂爱上一个年轻女孩儿,这实在让人无法置信。在《红与黑》当中,如我后面将要谈到的,司汤达密切追踪一个年轻人的故事,此人是一次著名审判中的主角。《帕尔玛修道院》中唯一让圣伯夫感觉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其中对滑铁卢战役的描写,司汤达的描写来自一名参加过维特多利亚战役的士兵的回忆录。至于该书的其他部分,则是依靠旧有的意大利年史与传记。作为一名小说家,其情节明显取自某处,有的来自他所经历、目睹或者听说的真实事件,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来自对人物的细致描写(由于某种原因,这些人物激起了他的想象)。除了司汤达,我不知道还有哪位一流作家如此直接地从所读书籍中寻找灵感。我这番话并非毁谤,只是陈述一个奇怪的事实。司汤达没有很强的创造能力,可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老天爷给了他准确观察的卓越天赋,还有对人心之复杂、虚妄、古怪的敏锐洞察。他对自己的同胞评价颇低,可又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兴趣。在其《旅人札记》中,他有一段启示人心的文字,记载了他在途经法国时,为了在闲暇时间欣赏美景,便驾了一辆驿站马车,可不久之后就感觉无聊透顶,于是弃车登上了拥挤的公共马车,得以跟同路人一起畅谈,并且伏在共用的桌子上倾听他们的故事。
尽管司汤达的游记十分生动,读来依然妙趣横生,不过仅仅是向我们讲述了作者的独特性格,他的声名主要还是来自两部小说和《论爱情》中的一些篇章段落。其中有一段也并不新鲜:1817年初,他正在博洛尼亚,在一次聚会中,有位吉拉迪夫人,“美目之乡布雷西亚曾经出过的最美貌女人”,对他说:“有四种不同的爱:
“(一)肉体之爱,即动物、野人和堕落了的欧洲人的爱。
“(二)激情之爱,即阿伯拉尔对爱洛伊斯、朱莉对圣普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