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他低头看着账簿,他的肥手指在账簿页上慢慢扫过,他好像在计数,但随即又不耐烦起来了,把账簿一推,阴沉沉地问道:
“那边一共有多少亩?多少户?”
“将近二百亩,倒有四五十户。”
“陈租和新租一总算来是多少呢?”
“大概有二百石光景罢。不过今年那边确是旱了,本来就定六折收租。”
“好,好!哼!老胡,你明天带几个警察再去一趟。谁要敢说一声退租,我就收田;看他们还说不说退租?我二老板拚着二百石租米不要了,赶这班杀胚滚!我们姓唐的放租田也有三四代了,碰到这种事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二老板,那边的田,放租也实在不大容易。多下几天雨,就闹水大;多晴了几天,又怕没有水。二老板——
还是……”
“不,不!我宁可让田荒起来,不给那班杀胚沾点儿好处!”
二老板说着脸色都青了,把账簿一拍,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吩咐道:
“我还有事呢!老胡,你去扎出几个最刁不过的来。抄一张横单给我。明天我去拜会公安局长,办他们一个抗租!”
“那——就怕要得几十罢,似乎太多?”
“你抄了名单来再看罢。哼!——这年成,有田也不够味儿。米价又贱,佃户又要欠,正税,附税,——附税比正税还重,一亩田收了租米完税还嫌不够,有什么意思!”
“可是,二老板,我们这里还算是好的。前街林府上,田有两千多,听说去年净赔了七百。林翁翁借债过了年。今年端阳节债头逼拢来了,焕翁拿田单出去抵押,竟没有人要。他情愿吃亏,两年前还是八十元一亩的,对折让掉,竟也没有受主。田地会这么不值钱,许许多多大户人家都要变成穷光蛋了,这世界!嗨!”
“莫说是田,什么都一样!”
二老板叹着气说,慢慢地摸出一根雪茄来,慢慢地点着了,衔在嘴里,出神似的朝窗外看着。他现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是四成生气,六成尴尬。
“二老板。房租——今天不算了罢?”
老胡轻声说,从身边摸出一叠纸来。
“哦——哦!”二老板急转过身来,下意识地从嘴边拿下那雪茄来,又下意识地朝那雪茄看一眼;这雪茄的火头已经灭了,他就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去摸火柴匣,可是伸出来的还是一只空手。这当儿,老胡已经擦燃了一根火柴,送到二老板面前来了,二老板便凑过去吸着,他那拿着雪茄的手指上的大钻石又吸引了老胡的目光。老胡叹气似的低低哼了一声,丢掉了火柴梗,就揉揉眼睛。
二老板那时就说道:
“哦,房租么?你办得怎样了?我正要问你。横街上那几户——一个是裁缝铺,一个是剃头店,还有——还有一家是摆个花生摊什么的,都已经勒令迁移了么?”
“刚才都去过。只有那家摆个什么花生摊的,说话不讲道理;——咳!二老板,那摆花生摊的,听说本来是华光绸厂里的工人,厂里停工以后,坐吃山空,他的女人勉强摆个摊子卖卖花生什么的,一天卖不到五六百个钱,房租欠了四个月……”
“哦——管他呢!叫他搬!”
二老板不耐烦了。提起华光织绸厂,他总觉得心烦。
“是——后来叫了警察,才限定他明天倘不付一点,一定要让出。”声音放低了些。“他——他好像并没知道房东就是你二老板。”
“吓吓——还有那两家呢?
“那两家都限他们到明年正月半。裁缝铺付了五块钱。剃头店付了四块。”
“还欠了多少?”
“一家是两个月不到,一家是整整三个月。”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