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圣诞歌,没办法听清她的说话声。电话打了很久,她桌上放的咖啡一碰没碰地凉在了那里。通过我旁边时,我从正面看了她的面孔,可还是不能断定她就是岛本。妆化得相当浓,而且近半边脸给大太阳镜遮了,眉毛被眉笔描得甚是分明,涂得又红又窄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毕竟我最后一次见岛本时双方都才十二岁,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脸形多少让我隐约记起岛本少女时代的面影,但说是毫不相关的别人似乎也未尝不可。我所看清的只是她是脸形端庄的二三十岁女性,身穿值钱的衣服,而且腿有毛病。
我坐在座位上冒出汗来,汗出得贴身衬衣都湿透了。我脱去风衣,又向女侍要了一杯咖啡。我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是因为丢了手套来涩谷买新手套的,而发现这女子后,便走火入魔似的一路跟踪而来。按正常想法,理应直接问一句“对不起,您是岛本吗?”这样最为直截了当。可是我不愿意那样,只是默默地尾随其后,现在已经到了无法返回的地步。
打完电话,她直接折回自己的座位,然后背对着我坐下,一动不动地眼望窗外景物。女侍走到她身边,问凉了的咖啡可不可以撤去。声音我没听见,估计是那么问的。她回头点了下头,好像又要了一杯。但新端来的咖啡她依然没动。我一边不时抬眼打量一下她的动静,一边继续装作看报的样子。她几次把手腕举到面前,看一眼图形银色手表。估计她在等谁。
我心想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等那个谁来了,我就可能永远失去向她搭话的机会。然而我又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椅子上起身。不要紧,我说服自己,还不要紧的,不急。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十五至二十分钟。她一直在眼望外面的街道,之后忽然静静站起,挟起手袋,另一只手提起商店的纸袋。看来她已对等人不抱希望,或者本来就不是等人。看准她在收款机前付罢款走出门去,我也急忙站起,付了款朝她追去。眼见红色大衣从人群中穿过,我拨开人流朝她的方向冲去。
她扬手叫出租车。片刻,一辆出租车闪烁着方向指示灯靠上路旁。必须打招呼了!钻上出租车就完了。不料刚朝那边跨步,马上有人抓住我的臂肘,力气大得惊人。痛并不痛,但力气之大使我透不过气。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正看着我的脸。
对方比我矮五公分左右,但体格十分壮实,年龄大概四十五六,身穿决灰色大衣,脖子上围着开司米围巾,一看就知都是高档货。头发整齐地分开,架一副玳瑁框眼镜。看来经常运动,脸晒得恰到好处,想必滑雪来着,或者打网球也有可能。我想起同样晒成这个样子的喜欢打网球的泉的父亲。估计是正规公司身处高位的人,或是高级官员,这一点看其眼睛即可了然——那是习惯向许多人下达命令的眼神。
“不喝杯咖啡?”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眼睛仍在追逐红大衣女子。她一边弯腰钻进出租车,一边从太阳镜里朝这边扫了一眼。我觉得她至少瞧见了这边的场景。出租车车门随后关上,她的身姿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她消失后,剩下我同那奇妙男子两人。
“不多占用时间。”男子说,语调几乎感觉不出起伏。看上去他一未生气,二未激动,简直就像为谁顶住门扇似的稳稳抓着我的臂肘,脸上毫无表情。“边喝咖啡边说吧!”
当然我也可以直接走开,就说自己不想喝什么咖啡,也没话跟你说,首先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对不起我有急事。然而我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的脸看,继而点下头,照他说的再次走进刚才的咖啡馆。可能是我害怕他握力中包含的什么,我从中感觉到了类似奇异的一贯性的东西。那握力既不放松,又不加强,如机器一般准确地紧抓住我不放。我无法判断如果拒绝的话此人到底会对我采取怎样的态度。
但害怕之余,好奇心多少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