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这些回忆碎片,一闪而过,而且十分粗略,米隆知道,他的记忆已经被这个地方搞得一团糟糕——怀旧与嘲讽混杂在一起,可是他依然记得儿时在这里举行家庭聚会的情景。他的夹式领带歪斜在一边,妈妈派他去男士棋牌室找祖父——祖父是这个家不容置疑的家长,棋牌室里雪茄烟无弥漫,祖父用一个有力的拥抱来欢迎他,他那些坏脾气的牌友们,穿着过于紧身的艳丽高尔夫球衫,不过并没有因为受到打扰而发怒,因为很快他们的孙子们也会来找他们,游戏参与者随之一个个减少。
这些轻易就被拆散牌局的人们,都是来自俄罗斯、波兰、乌克兰或其他犹太战区的第一代移民他们在逃亡浪潮中来到美洲大陆——逃离过去,逃离贫困,逃离恐惧一一只是逃得远了一些。然而,在香槟、珠宝、华丽服装的下面,他们就像勇猛的母熊,为了保护幼熊不惜一切代价,而女人们坚毅的目光仍然眺望着远方的屠杀,心里充满疑虑,总是想象着最糟糕的情况,随时准备挺身而出,为自己的孩子们挡风遮雨。
米隆的父亲正坐在午餐室里的一张仿皮转椅上,在嘈杂的人群中,就像是一位骑骆驼的伊斯兰学者。爸爸从来不属于这里,他不打高尔夫球,不打网球,不打牌,不游泳,不吹牛,也不谈论股票。此时此刻他仍然是一副工作时的打扮:―条炭灰色的家常裤,一双便鞋,白色的西装衬衫内套着白色的无袖背心。他的眼睛黝黑,皮肤呈浅橄榄色,鼻子高髙地伸出,像一只等待与人相握的手。
有趣的是,爸爸并不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只是爸爸的父母曾经是这个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准确地说,祖父——92岁的准植物人,他那原本丰裕富足的生活,被阿兹海默症逐渐蚕食成了毫无意义的片段——然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爸爸讨厌这个地方,可是他想为祖父保留会员资格,这就意味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到这一次,爸爸将其视为不得不付出的小小代价。
爸爸看到了米隆,他站起身,动作比平常稍微迟缓了一些,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击中了米隆:一个新的循环又开始了。爸爸已经到了当初爷爷的年纪,成了他们曾经取笑的老人了,他那墨黑色的头发如今已经变成了稀薄的灰色。这个发现令米隆十分难受。
“我在这儿!”爸爸喊道,尽管米隆已经看到他。米隆在正在用餐的人群之间穿行,他们多数都是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的女人,丰润光泽的嘴角还沾着少许色拉,水杯上则留下了她们粉红色的唇印。他们打量着米隆,吸引他们目光的理由大约有三点:年龄不满40,男性,没带婚戒。她们心里在他是否适合做未来的女婿。这些女人总是时刻注意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尽管不一定都是为自己的女儿前途考虑,犹太长舌妇其实就在你身边。
米隆拥抱父亲,像以往那样亲吻父亲的脸颊。父亲的脸颊仍然有着熟悉的令人舒适的粗糙感,只是皮肤已经渐渐松弛,陈年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就像冬天里的热巧克力一样令人心旷神怡。爸爸也拥抱米隆,微微松开手臂,接着又给米隆一个拥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类似的动作在这里十分平常。
两个男人坐下来,纸质餐具垫上印着的是髙尔夫球场18洞的俯瞰图,中间有一个字体华丽的B,只是俱乐部的标志。爸爸拿起一根略显粗短的绿色铅笔——髙尔夫记分笔——开始点菜。30年了,这里的菜单从没改变,小时候米隆总是点基督山三明治或鲁宾三明治,今天他点的是熏鲑鱼乳酪百吉饼,爸爸拿铅笔记了下来。
“怎么样,”爸爸开口说,“回来还习惯吗?”
“是啊,挺好的。”
“埃斯波兰萨的事情真是糟糕。”
“她没有杀人。”
爸爸点点头,说:“你妈妈告诉我,你被法院了。”
“是的,可是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