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偏不同意,偏偏要大伙跟着黄江北先到她的梨树沟小学去。她说她的理由:第一,晚上还有课,不能落下了。第二,正想让黄市长瞧瞧林中县山里的孩子,这一两年是在什么条件下念书的,梨树沟最典型。第三,只有她那儿有今年刚刨的新红薯,新花生,新从树上摘的红枣、核桃,样样管饱。没人拗得过她,小妹妹嘛,况且梨树沟的情况的确要比其他学校更急迫,先去她那儿也是对的。没有人再提异议。华随随便先拦了辆卡车,去梨树沟准备晚饭布置现场。黄江北等人慢慢前行。
华随随比黄江北、邵达人小,还不止小一点儿。他们读高三,她刚初一。但她这个初一新生当时就十分了得,一来就当上了升旗手(这可是个巨大的荣誉。在别人是得连年的市级三好才能问津的)。每天升国旗时,近千名比她大比她高比她有学问能折腾甚至成就显赫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居然都得恭恭敬敬地听这个小黄毛丫头的口令立正行礼转弯稍息。当然有人不服气。后来听说她是近郊一个贫下中农的孩子,小学五年级时就是全国少先队代表大会的代表,去过北京,而且以会考总分第三的成绩考进这个仅次于窑中的市重点中学五公区第三中学的。据说,团市委和市教育局在她一考进三中时就内定要三中领导重点培养这个“好苗子”。于是不少的同学不再跟她过不去,但还是有不少高中的如黄江北、邵达人之流的傲慢者继续不服。但慢慢地,傲慢者们发现自己还是得服。这个家在远郊区的小丫头只能住校,但学校又没有学生宿舍,她就住在体育室的体操垫子上。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带一布袋红薯干加一点苞米粉,一点自家腌的萝卜干,吃六天。每天打扫操场楼道,从不懈怠。后来的一天,她在发令升旗时,居然鼻子流血晕倒在旗杆下面,引起全场轰动。校医说她严重营养不良,她却还坚持要在当天考完她最喜欢的英语和语文,不拿八十八分和九十八分誓不罢休……只是到初三以后,她的功课才慢慢显得不如从前那么好了。而她的红薯布袋却依然在周会课上被老师们用作教具给新来的同学示范。她依然要晕倒,依然要为全校打扫操场,但那时黄江北邵达人他们已经离校了。
坡路越走越陡,黄江北开始喘。歇会儿吧?邵达人劝。黄江北摇头。
梨树沟小学的操场上堆放着大垛大垛的老玉米秆儿高粱秆儿和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高粱穗子。每到秋收夏收,这操场就不再是操场。但这会儿,在那些玉米高粱垛跟前却席地坐着几十个正在上课的孩子。每个孩子的膝盖上放着一小块木板条当课桌,每个孩子的身旁放着一盏小马灯。寒冷的山风使那几十盏马灯在不住地晃动着,孩子们在瑟瑟地发抖。一阵风刮来,那块临时支在两个三角架上的旧黑板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掉下来了。黄江北忙上前扶住它,华随随也忙去扶住黑板,所有的孩子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在冰冷的场地上坐着迎受寒风,直瞠瞠地看着面前的黑板。黄江北看看嘴唇被冻裂了的孩子,看看那一群群黑压压地站在小学校院墙外头默默地看着他的那些山民们,慢慢地缩回了手。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进山来了。
一大锅白皮红心的红薯真有些烫手。
“为什么要放在晚间上课?”在回县城的路上,黄江北低声地问道。
邵达人告诉他,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教员白天上其他地方挣钱,只得把课放在晚间上;另一种情况是,本村太穷,孩子白天得帮着家里挣钱,教员只得到晚间再把孩子找回来上课。梨树沟属于第二种。
“怎么能允许教员白天打工挣钱,晚间再来上课?你拿了国家工资哩!”黄江北问。
“问题就在于你国家没给工资。”华随随气呼呼地答道。
“怎么不给工资?”
“林中县好几个月没给教师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