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协议,他拥有这个房间五十年的使用权;在他入院后,他将得到免费治疗以及一切相应的照料;即便他本人强烈要求出院,院方亦不得同意。
“这等于说,你哥哥用三四千万替自己买了一个监狱,怎么回事?”
那些日子,家玉一直心事重重地对端午念叨着这句话。这件事,已经怪诞到像是霍桑小说中的情节了。等到哥哥真的发了疯,再回过头去琢磨那份协议,倒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地方。元庆不过是提前预知了日后的患病,并为自己安排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容身之地,如此而已。
他的发疯令母亲悲痛欲绝。联想到哥哥在所谓的花家舍项目上所受到一连串打击,端午不甚唏嘘。家玉却冷漠地将元庆的发病,归因于他的神经系统过于脆弱。多少有点助纣为虐的口吻,让端午颇感不悦。
穿过一排低矮的松树林,一段深红色的石墙出现在眼前。铸铁的大门两侧各有一块门牌。左边的一块是新加上去的,同样白底黑字:
大门敞开着,院内停着一辆警车。岗亭边的保安无所事事,正在和两位病人家属聊天。他从一位身穿阿玛尼T恤的小伙子手中接过香烟,一个劲儿地向他摆手:“没有床位。等着住院的病人已排到三百多名。什么人都进不来了,除非是市里挂号的三无病人……”
端午从大门进去的时候,没有人让他登记或查看证件。
哥哥住在紧挨着职工宿舍区的一栋小楼里。端午必须穿过收治重症病人的第二病区,以及女病人集中的第四病区。树荫底下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地坐着的,都是正在沉思的病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打量自己,促使端午加快了步伐,尽管遭到他们攻击的可能性很小。另外,他也担心,带给哥哥的一包粽子由于天太热而变了味儿。
在第四病区的院子里,有一排桔黄色的露天健身器材。他看见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在围捕一名赤身裸体的中年妇女。她绕着健身器材,与医生们捉起了迷藏。护士手里拿着一件斜纹布的套头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用手捶打着胸脯,对她喊道:“你儿子没死,等着你去喂奶呢。”
那妇女一听,将信将疑地站住了。她托起沉甸甸的乳房,轻轻地往外一挤,一股乳汁猛地滋了出来。
哥哥住在一座白色三层小楼的底层,屋外还有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小院。院子的围墙上爬满了扁豆藤、丝瓜以及蓝色的牵牛花。房门半开着,一位清洁工正在替他清扫房间。她围着红色的塑料围裙,手臂上戴着黄色的橡胶手套,正在费力地拧着拖布。她告诉端午,王董事长刚出去了“没多一眨”。至于去了哪里,她也说不好。可能是到办公楼找周主任下棋去了。端午将手里的粽子放在进门口的电视柜上,随后就去了办公楼。
哥哥没在那儿下棋。他绕过护士站的蓝色板房,远远地看见周主任正在住院部门口与两个警察握手道别。周主任很快也认出了他,示意他略等一会儿。他一直将客人送到林荫大道的下坡处,才返身往回走。
周主任一脸沮丧地告诉端午,他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昨天晚上,一病区有个人自杀了。他是个复员军人,是在去北京上访的途中被人拦住,直接送过来的。这样的事倒不是第一次发生。不过,什么人都往这儿送,也让他感到十分头疼。毕竟,这里不是监狱。
“那么,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精神病?”端午问道。
“这话叫我怎么个说法呢?从医生的立场来看的话呢,你就是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让我们给他作诊断,你说他精神上一点毛病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的生存压力这么大,你是晓得的。人这个东西,其实脆弱得很。比方说,前些日子来了一个司机,家人说平常好好的,就是一天深夜开车,压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以为是压了人,就发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