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窗,用手指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冰花,“嘁喳嘁喳”,像一种催促,柯以站在她背后,闻到一阵阵幽细的法国香水味,见她只做家常打扮,淡黄色带绣花的樽领毛衣,雨过天青的半旧织金棉布长裙,绣花拖鞋,随意中露出刻意,反而有一种魅艳的诱惑,宛如猜谜,远兜远转,无非是为了要人更努力地探求那个答案。
这个时候,这种环境,不知为什么,就有一种逼人倾心诉肺的气氛。柯以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我一直……只是怕连累了你……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不知道该怎样说……”
家秀诧异地看着他。柯以咽了口唾沫,话到嘴边,到底换成另一句:“一起去吧。”家秀微微愣了一愣,微觉失望,明知他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可是也不便寻根问底,只得说:“说了不去了。”
话是拒绝的话,眼神却是鼓励的眼神,柯以有了勇气,改了一种邀请说:“那么,我明天再来,我们单独为她庆祝,只我们三个。”
那本是一句寻常的话,不寻常的是他的语气,故意压得很低,让家秀的心忍不住就是一跳,然后愈跳愈快,愈跳愈快,几乎就要跳到腔子外来。家秀本能地将手按在胸前,但立刻又省起那是电影里的角色常做的动作,未免矫情,倒像是对着人撒娇。于是急忙又放下了,一时只觉得两只手生得多余,放到哪里都不合适,只好狠命地划冰花,而一张脸已经火辣辣地烧起来。但是人家并没说什么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脸红呢?家秀焦急,越焦急越觉得脸上燥热,面皮都要涨破了。她努力地做出一个微笑来,轻快地说:“那好,可是得选最好的馆子,点最贵的菜。”
说过了,又觉不得体。怕他认了真,又怕他不认真。正是说什么错什么,怎么都别扭,她只希望他立刻远远地在她面前消失,又希望这一刻从此永恒,时间凝住,凝成一尊化石,让他永生永世记得,他们曾经离得这样近,近得几乎成了一个人。
然而这时候,她眼睛的余光瞟到柯以似乎微笑了一下。她想他是笑她稚拙吧,心里忽然就有些着恼。他说:“那么……”但是不等他说完,家秀已经一转身走开,边走边说:“这崔妈怎么搞的,一件衣服这么久还熨不好?”
崔妈听见,急急从屋里赶出来,问:“怎么?是不是要走了?”黄裳跟在她身后,身上还是刚才的打扮,全然没有脱换过的痕迹。显然刚才她们俩的熨衣服只是一个借口,要让地方给家秀和柯以谈心。只是,自己既然看得出,柯以未必便看不出,叫他看见她的家人这样热衷于撮合他们,不知他心里会做何感想。
家秀更加烦恼,不耐烦地催促:“黄裳,柯先生在这里等了好久了,你有没有弄好,弄好就快走吧。”一边说着,又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
好在柯以没有再罗嗦,略应酬几句就挽着黄裳下楼了。留下家秀一个,站在落地长窗前,看着自己刚才信手划的冰画儿,这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只鸭子,椭圆的身,肥短的脚趾,惟一尖出来的,是那个长长的嘴——她忽然省起柯以刚才的微笑来了——俗话说的:鸭子的嘴最硬!
家秀的脸又热了起来。
黄裳随柯以来到酒店时,请的朋友已经大半到齐了。多半是电影圈里的人,导演明星之流,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另有几个知名报社的记者,也都是熟口熟面,有的是共同话题。
真正客人只有一位,柯以介绍说姓蔡,三十来岁,宽额广颐,态度虽然温和谦逊,脸上却有兵气纵横。黄裳一见之下,只觉眼熟得很,震荡不已。忽然小时候读烂的句子兜上心来——“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到: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旧戏本里常说的“惊艳”就指的是这种场面了吧?只是她惊的却不是“艳”,而是“亲”。黄裳搜肠刮肚地想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