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麒的亲妹子、赵依凡的密友、三小姐黄家秀来访的时候,二爷和二奶奶还没升帐。
佣人眨着眼小声说:“昨晚又吵了,睡得好晚。”
家秀皱皱眉,想说什么,可是犯不着对个下人抱怨,末了只略点点头,挥手叫进去通报一声,自己且顺脚儿拐到西院私塾外站一站。
黄裳和黄帝已经吃过水滚蛋在上早课了,正同先生汇报功课,齐齐背诵着:“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姐弟俩同声同气,可一个朗朗上口,一个含混其辞,仿佛大弦小弦嘈嘈切切错杂弹。
不用说,那口齿清晰的是黄裳,滥竽充数的自然是黄帝。
老先生扶着眼镜点头叹着:“黄裳,你要是个男孩子,搁在过去是可以中状元的。”
可是黄裳不是男孩子,现在也没有状元。太多的如果,构成了这时代与个人命运的不可能。家秀听着,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黄裳被惊动了,抬起头来惊喜地叫一声“姑姑”,飞跑过来,将头偎在家秀的胳膊上。
家秀爱怜地抚着侄女的头,夸奖说:“已经背到《古诗十九首》了,真能干。”
“姑姑听见了?”
“听见了。先生说你会中女状元。”
黄裳并不羞涩,仰起脸来微笑,眼里有小小的星在闪亮:“我不想中状元,只想上学堂,当女学生。”
家秀点点头,她今天来,正是应依凡之邀,与哥哥谈判黄裳的求学问题的。可是黄家麒一向坚持私塾教育的,肯拿出这笔钱让女儿上学堂吗?她的心里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黄裳已经一心把她当救星,满脸渴望,热切地望着她。她自小就同这个姑姑亲,尤其因为姑姑和妈妈是一同去留学,又一同回来的,就更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姑姑是妈妈的一部分,是又一个妈妈。
黄帝却只将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向这边张望着,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
姐弟俩只差了一岁,可是智商好像隔了十年。家秀摇摇头,她一直不大喜欢这个侄子。事实上,她没有喜欢过黄家的任何一个男丁,包括她的父亲和哥哥。
据说爷爷曾经倒是个人物,否则也挣不下黄家这偌大家业。可是那也只存在于传说中。黄家秀还没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做了古。而从她落地起,眼中所见到的黄姓男人,不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就是锱铢必较的守财奴。就好像她的大哥和二哥,同父异母,性情各异,然而没出息倒是如出一辙的。只不过表现在一个一味敛财,而另一个挥金如土罢了。
爷爷死后,因为家麒和家秀兄妹俩年龄尚小,母亲又去得早,家产都把握在大哥黄家风和大妈黄陈秀凤手上,一角一毫的用度都要毕恭毕敬向大房申请。直到家麒结婚,他们才正式分了家。但是黄家风仍扣住一大堆祖宗翎毛冠戴不放,说服饰既不是田地也不是货币,不能算做家产。但是那时候旧命服已经相当值钱,尤其五品以上冠戴翎毛的价值超过一般的明清古董瓷器,送到当铺子里是可以做镇店之宝的。家麒和家秀自然不允,最后闹到打官司。诉讼本来是对自己这方有利的,可是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家麒私下里同大房做了妥协,答应不追究了。他毕竟是男丁,又是二房长子,既然他出面具结撤销告诉,家秀也就没理由再坚持下去。为了这件事,家秀同二哥几乎翻脸,最后干脆连同嫂子离家出走,双双远洋留学去。
说起来,家秀还是家麒的原媒。那时候,交际贫乏而生性浪漫的富家少女常常会有一种可爱的模糊的同性恋情结,家秀对依凡就是这样,认为这惟一的朋友学问好性情好相貌好,总之无处不好。女孩子对待心爱的东西总是忍不住要占有,自己无法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