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闭上眼睛,在墙上靠了一会儿,接着说:“就好比一只蜈蚣,整日在皂龙寺的墙上爬来爬去,它对这座寺庙很熟悉,每一道墙缝、每一个蜂孔、每一块砖、每一片瓦,它都很熟悉。可你要问它,皂龙寺是个什么样子,它却说不上来。对不对?”
“是这样,”老虎道,“可总有人知道吧,他知道革命是怎么回事。蜈蚣不知道皂龙寺是什么样子,但鹞鹰却是知道的。”
“你说得对,鹞鹰是知道的。”校长笑道,“可我不知道谁是鹞鹰,谁在那儿发号施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信差来普济送信,信差是同一个人。有时是书信,有时是口信。他的口风很紧。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我们试过。可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写信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蜈蚣,而且,被人施了法术,镇在了雷峰塔下……”
校长的话越扯越远,渐渐地,老虎又有点听不懂了。她虽然废话连篇,可老虎觉得她的心里是柔弱的,至少不是他平时看到的那个让人畏惧的疯子。
“好了,”校长突然用力吸了口气,换了另一种语气,并同时提高了声音,说:“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闲话了。老虎,你今年多大了?”
“咦,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我问过了吗?那就算了。”秀米说,“我来问你一点正经事。”
“什么事?”
“你有事瞒着我。”校长说,“现在你把它说出来吧,这儿没有旁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昨天晚上,那么晚了,你跑到厨房里来,你是来找什么人的吧?”校长冷笑了一下。
老虎吓得脸都变了,“我,我我我,我是来找你,夫人不好了,我来请你回去看看。对了,老夫人快要死了,你……”
“说实话!”校长脸一板,怒道,“你人不大,编瞎话的本事倒不小。”
她的眼光湿湿的,既严厉,又温柔。既然她可以一眼就看出别人的心事,这说明,她不仅没有疯,而且还相当精明。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正在心里盘算什么,校长心里都一清二楚。
“村里来了一个弹棉花的……”他就以这样的话开了头。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心里吃了一惊,仿佛这些话不是由他说出来,而是自己从他嘴里跑出来的一样,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把那天晚上的事全部告诉她。
“弹棉花的?他从哪里来?”校长问道。
“不知道。”
“你接着往下说,那个弹棉花的怎么啦?”
是啊,这个弹棉花的人究竟从何而来?他到普济来干什么?他是怎么和翠莲认识的?翠莲为何问他是不是属猪的?翠莲碰到他,又为何那么慌乱?她为什么会说“姐姐的性命全在兄弟手上”?……想到这里,他的背上就冒出一股冷汗来。
“校长,你是属什么的?”老虎忽然抬起头,问道。
“属猴的,怎么啦?”秀米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你刚才说,村里来了一个弹棉花的……”
“他,他,他呀,他的棉花弹得真好!”老虎愣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这样说道。
他紧紧地抿着嘴,似乎担心,只要一张开嘴,那些秘密就会蹿出来。
“好吧。没事了。你走吧!”校长懒懒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老虎从伽蓝殿出来,屋外炽烈的阳光使他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昏昏沉沉地往院外走,刚走到药师房的屋檐下,一个影子从身后撵上了他。是翠莲。他甚至都没有回过头去看她,就知道她是翠莲。他已经记住她身上的香味。老虎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手里捏着一把湿淋淋的葱。
翠莲紧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