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埋葬在腾腾的烟雾中。四个打牌的女人,也有李太太在内。他便笑道:“你们这样打牌,那简直是好赌不要命。你们鼻子里嗅着这砒霜味,不觉得有碍呼吸吗?下江太太正好合了个一条龙,高兴得很,她就偏过头来笑道:“各有一乐,我们坐在这里熏蚊烟,固然难受,但看到十三张就可以把这痛苦抵消了。你在竹林子里喂蚊子,那也是痛苦的。可是你也有别的乐趣,也就把蚊子叮咬的痛苦抵消了。”最后她还补了一句文言:“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南泉听到她这话,心里倒是一惊。下江太太为人,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刚才和奚太太躲飞机的一幕,很是平常,若是经她口里一说,那是不大好的。因此对她和自己太太看了一眼,并没有作声。那位奚太太虽不大会打牌,可是她身上那布袋子里装有十四两金子。她也不敢在野地里再冒险。所以她也远远地站在牌桌后边,看大家的举动。下江太太这几句话,她就多心了,笑道:“喂!让我自己检举吧。刚才在这屋后躲月亮的时候,正好一批敌机来了。那里有个天然洞子,我带着三个孩子躲了进去,李先生随后也来了。这是不是有嫌疑?有话当面言明。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李南泉隔了桌子,向她作了两个揖,拱了两拱手,笑道:“这是笑话说不得。罪过罪过。你是我老嫂子。”下江太太抹牌,正取了一张白板,她右手将牌举了起来,笑道:“看见没有?漂亮脸子是要加翻的。当年老打麻将,拿着这玩意那还了得!”说着,她左手蘸了桌角杯子里一点茶水,然后和了桌面上的纸烟灰,向牌面上涂抹了,笑道:“你又看见没有?白脸子上抹上一屋黑灰,这就不好打牌了。奚太太今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做的。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了,处处受着人家的欣慕,也就处处惹着嫌疑。”李南泉对于她这些比喻,不大了解,可是桌上三位打牌的太太,笑得扶在桌面上都抬不起头来。原来奚太太在和奚先生没有翻脸以前。化妆不抹胭脂,雪花膏抹得浓浓的,干了以后,鼻子眼睛的轮廓都没有了。太太们暗下叫她“白板”。
就在这时,门外有一阵喧哗声。有人叫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一定躲到这里来了!”听那口气,多么肯定而严重。李南泉一想,一定是捉赌的来了,自己虽是个事外之人,可是自己太太在赌桌上,真的被拉到警察局里去了,这事可不大体面。为了这些太太说话,不好应付,正要躲开。现在倒可以迎出门去,替她们先抵挡一阵。于是先抢着到大门口来。在月亮下看看,倒并不是什么捉赌的。乃是袁四维太太带着她一大群孩子,还有男女二位帮工。李南泉受了这一次虚惊,很有点不高兴,笑道:“这可把我骇着了,我以为是防护团抓人。”警报期间,本是不应该打牌的。袁太太手上拿了根粗手杖,还是那天赶场买米那个姿势。手杖撑在地上,顶住了她那腰如木桶的身体。她笑道:“对不起,小孩子们不懂规矩。我们家里有点事,找袁先生回家去商量。他在这里吧?”李南泉是拦门站着的,他并不让路,摇摇头道:“他不在这里,这里是太太集团。我也是刚进来看两牌。现在并没有解除警报,你怎么能邀袁先生回去?”袁太太道:‘‘不回去也可以,我要和他说几句话。”李南泉笑道:“他实在是不在这里的。他不会到这里来熏蚊烟的。”袁太太见他这样拦着,越是疑心,将手杖对她的一个大男孩子身上轻轻碰了一下道:“你先进去看看。”那男孩子倒有训练,就在李先生腋下钻了进屋去。李南泉笑道:“我不会帮袁先生瞒着的,你自己进去看罢。”他说时,故意把声音放大一点,然后放开路,自己向外走去。袁太太以为他是放风,更抢着向里。李南泉和她碰撞了一下,好像是碰了棉絮团子。
这给李南泉一个异样的感觉,人碰人居然有碰着不痛的。但也惟其是碰得没有感觉,这位袁太太于李先生慢不为礼。竟自走向屋子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