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只和年糕一大清早就挑到村公所去了。家里的房子彷佛空空的,凄凉得很,就像刚嫁掉一个女儿一样,辛辛苦苦好容易把女儿忙出门去了,心里不免惘然若失。月香这一天上午一直没有心肠做事,老觉得没着没落的。等等金根还不回来,就到隔壁去打听谭老大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呢,”谭大娘说。她伸过脸来轻声说。“我叫他记着要笑嘻嘻的,担子挑进去的时候不要愁眉苦脸的,你好给也是给,恶给也是给。你愁眉苦脸的,白丢了这些东西还落不到一个好字。”
“谁说不是呢。”月香叹了口气。“我就担心金根那撅脾气,他一定想不通。”
她们闲谈了一会,等候着男人们回来。
“我就怕他又去当棉袄赌钱去了,”月香担忧地说。“他这一向老是心不定,想往外跑。我还是上茶馆去一趟吧,去瞧瞧他在不在那儿。”
“妳别自己去找他。要是他真在那儿赌钱,给妳抓住了,当着这些人,他面子上下不去,又要吵起来了。还是让阿招去吧。”
月香喊阿招没有人应,到处找着也找不到她。
“这小鬼,”月香说。“我看见她跟在她爹担子后头走。看见吃的东西就像苍蝇见了血一样。一定跟着那年糕一直跟到庙里去了!”
她们正在院子里说话,谭老大忽然兴奋地奔了进来。
“快关门!快关门!”他说。“快闩上!孩子们呢?都在家里?你们快上屋里去!”
“怎么了?看你慌得这样。”谭大娘说。
谭老大闩上了院门,转过身来轻轻说了一声,“闹起来了。”
“怎么?”
“金根呢?”
“得了,别提金根了!金根这脾气呀──我早就说他总有一天要闯大祸!刚才在那儿秤年糕,是王同志说了一声,说他斤两不足,这就嚷起来了。别人呢也是不好,也都跟着起哄,这事情就闹大了。幸亏我跑得快,扁担箩筐可都丢了。”
月香急得眼前发黑。“大爷,你看见阿招没有?”
谭老大的动作突然冻住了,然后他伸出一只食指来指着她。“喂,妳还不快点!快去把她找回来!跟着她爹一直跟到庙里去了。”他又颠三倒四起来,抱怨着。“才闩上了门又得开门!待会儿你们回来了还又得开门!”
月香飞奔着朝关帝庙跑去。她的心轻得异样,完全是一个空白,一个空空洞洞的东西吊在半空中。她老远的就可以看见那粉红色的墙,听见那嗡嗡的人声。她笔直跑进去,进了庙门,大殿前的院子里坦荡荡的一个人影子也没有,满院子的阳光,只听见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啁啾作声。但是突然有一个民兵从东配殿里冲了出来,手里绰着一只红缨鎗,那一撮红缨在风中蓬了开来。那简直是像梦境一样离奇的景象,平常只有在戏台上看得见的,而忽然出现在正午的阳光下。月香站在那里呆住了,眼看着他在她身边冲了过去,从庙门里出去了。
她三脚两步奔上石级,向那暗沉沉的大殿里张望着。一个人也不看见。她急忙转过身来,又跑出庙门。这一次她可以听见那闹轰轰的人声是从慎大木行那边传来的。那木行被政府征用了,现在是政府仓库。她朝着那方向跑去,大喊着“阿招!阿折!”
那木行是一座低低的平房,白墙上写着八九尺高的大黑字,“慎大木行”,但是自从被政府征用之后,那四个大黑字用水冲洗过了,变成大片的灰色墨团团。一大群人黑压压的挤在它门口。
“阿招,回去吧!回去吧,阿招爹!”她叫喊着。
两个民兵在人群的边缘上挥动着红缨鎗,他们也在喊。“大家回家去吧!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吧!”
“我们要借点米过年!”人丛里有一个人喊着。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