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甜。再接着,草的气味就把人整个覆盖了,各种草都在释放着它们的气味,他成了气味的导体,那被割了又晒,晒了又拧的草像是还阳了一样,发散出一股股浓烈的黑颜色的芳香……他就像是躺到了大地之上,躺到了无边的田野里,身下是一窝一窝的热土,四周是茂密的草丛,他也就跟着化成了一株草,成了草精了,他也常给人开玩笑说,他就是草托生的,他是“草精”。到了这时,也只有这时候,他的大脑里才会一片清明,该放下的全都放下了,该扔的也都扔掉了,那思绪就像锥子一样,尖锐地扎在一个点上,那么,思考重大问题的时候就到了。
呼天成很久没有躺这张草床了。过去,每逢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他都要在这张绳床上,躺一躺。以此来平静心中的火焰。这里是他思考问题的地方,也是他痛下决心的地方。
现在,呼天成蜷在那张草床上,紧闭着两只眼睛,脑海里空空静静的,可他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小人儿。那个狗儿曾经穿着一个小红兜肚,在他的眼前爬来爬去,流着两筒清水鼻涕,可他爬着爬着竟也长大了。他高中毕业,当过三年兵,是他把他送走的,当的是消防兵,在城里学爬墙……而后他就回来了。
他没把这孩子当回事儿,回来把他分到面粉厂。他甚至都记不清这狗儿的面目了。只记得这娃子黑黑的,有点腼腆,不大爱说话。可是,他看走眼了。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狗儿,在他的六十大寿的这一天,竟然要脱离集体……
是呀,是呀,他的确是把屎罐摔到了我的脸上!不,狗儿是整整扣下了一个屎盆子!他为之奋斗了四十年的呼家堡,在今天,在他无比辉煌的时候,竟然有人蔑视他的存在,连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没有天了吗?没有日月了吗?没有世界了吗?!他曾多次在大会上讲过,呼家堡是一个整体,呼家堡的荣誉不是哪个人的,是大家的,每个人都是呼家堡的一分子,大家都要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集体的荣誉。如果有人破坏呼家堡的荣誉,那么,大伙说怎么办吧?……他记得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会场上齐声高呼:撕吃他……
可是,竟敢有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竟敢有啊!
呼天成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地说:有人给他送礼来了,在他六十大寿的这一天,有人给他送来了礼物,那是一个屎盆子!这是最好的一份礼物了!好哇,好哇。
许多年来,他觉得他已练就了一双鹰眼,他的眼就是专门用来识人的。他从未看错过一个人,四十年来,他培养了多少人才,又送走了多少人才呀!有多少人对他说:老呼,你真是慧眼识人哪!可是,这一次,他却看差眼了。他竟没注意到这么一个人,这的确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啊!可他为什么要走呢?仇恨他?是为了那件事……也许。平日里不动声色,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这年轻人肯定是动了心思的,他是工于心计呀!要不,他是不会走的。在他六十大寿这一天,他敢站出来,敢说出那一个“走”字,这就说明,他是遇上对手了。许多年来,虽然也有人搞鬼,可他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没有一个人敢公开地和他对着干。这一次,他是遇上了。
记得,在送这娃子去当兵的那次欢送会上,他的父亲,那个胆小的老实人曾一磨一磨地凑到他跟前,说:“您看,这娃子……”当时,在那样的场合下,他也顺口说了句客气话,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刘,你养了个好娃子呀!”他爹忙说:“呼书记,您多调教,您可得多调教他呀……”那的确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养了个不安分的娃子……
他在大会上讲过多少次呀!集体是什么?集体是一种信仰,是一种觉悟,要活在一块活,死在一块死;集体就是一架马车,你往东,我往西,驴拽狗不走的,行吗?集体就是一块责任田,你种这,我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