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对于“京察”的运作,倒是成竹在胸的具有十足的把握与信心——身处官场二十多年,他熟谙本朝的朝政往例,对于以往的每一次“京察”所发生的状况,其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全都了然于胸;也亲身经历了好几度的京察,从惊涛骇浪中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所没有的官场学。
像是六年前的那次京察,他就亲眼目睹了张居正的“操作术”,几种方法交替运用起来,轻而易举的就排除了异己……
依本朝的制度,掌理官员的升降,操国家用人大权的本为吏部;但是,本朝自废丞相制后,逐渐形成由几名大学士所组成的内阁制,由于权责与六部重叠,发生你争我夺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再加上负责监察、弹劾的言官及内宫太监势力的介入,争权的局面更形错综复杂;隆庆年间,大学士高拱以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人事的大权便集于他一人之手;再接下来的张居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把抓”,乃成为本朝自开国以来最有实权的首辅!
但是,无论当时的权势大得如何的无与伦比,毕竟已成过去;高拱、张居正早已不在人世,现任的首辅是他——申时行——活生生、实在在的坐在首辅的位子上,这是铁的事实;而基于这个事实,他也明确的认定着:自己也应该拥有如高拱、张居正一样的首辅的实权。
当然,对现实环境中的一切,他也看得很清楚;时局和前几年已经大不相同了,上自万历皇帝的成年,下至百官、民间的反应,在在都使得局面和张居正当国的时候大不相同;因此,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得到自己所想要的权力,在做法上已经不能采用高拱、张居正的那一套了,而必须有一套新的、适合现阶段环境的办法出来。
“因应时宜,因应时宜……”
他在心里悄悄的对自己说:“得因应时宜,切忌逆水行舟——世路如棋局,一步都走错不得啊!”
他审慎而虚心的评估了自己的处境,以最保守的估计来看,朝中反对他的人在六、七成之间;但是,他也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那就是万历皇帝的“圣眷”——基于他支持万历皇帝的暂停早朝、经筵、日讲,为他筑陵、加税这几件事上,万历皇帝对他的忠心的表现是深感满意的,只要在立储的这件事上再站到万历皇帝那边去,他相信,自己的“圣眷”还可以再维持一段不算短的日子!
而有了“圣眷”做后盾,要对付起那些反对自己的人来就容易得多了——这次的“京察”就是绝佳的工具。
在详细的、反覆的思考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他所要采行的“因应时宜”的办法产生了。
基于张居正死后遭受攻击,乃至于落得祸遗子孙的“他山之石”,他决定采用和张居正相反的方法来独揽大权;其实,从他担任首辅的这几年来,早已陆续的把张居正所制订的那套整饬吏治的办法给束诸高阁了,这次的京察也不过是延续这个原则办事而已;张居正对全国的官吏都严格的要求要有极高的行政效率,极清廉的个人操守,唯命是从的忠心态度,并且严格的执行考劾、监察等程序,毫不容情的给予升迁或贬黜;他则要反其道而行,一切从宽论处,无论贤愚不肖,都尽量的让他们在现在的位子上安稳度日。
“水至清泽无鱼……”
他认为这是一句对外宣称的最好的辞令,可以显示他宽大的胸襟,能包容下属官吏的小缺点,原谅他们的小过错,不计较他们反对自己的意见,并且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个绝佳的烟幕弹——在采用“不对付”的方法对付所有反对他的人时,首先就能稳定这些人的情绪,而减低了反对的声浪,也会为他赢得宽大的美名;而在这几重作用的掩护下,再从反对者的黑名单中挑出几个心腹大患来给予痛击的话,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