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桑德斯医生坐在了新加坡范戴克酒店的露台上。这个露台不大,积满了灰尘,从这儿能看到下面的街道。小轿车横冲直撞;出租车由两头健壮的小马拉着;黄包车带着那赤足踩在地上的啪嗒啪嗒声飞驰而过。街上时不时地走过几个消瘦的高个子泰米尔人,在他们的沉默背后,在那悄无声息的隐秘的移动背后,是漫漫一夜的远行。街道两旁的树荫遮挡住了太阳,阳光透过叶隙泼溅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光斑。中国女人穿着裤子,头上别着金钗,走出了树荫,来到了日光下,就好像是牵线木偶穿过舞台一样。街上偶尔走过一个年轻的种植园主,皮肤晒得黝黑,戴着双檐的帽子,穿着卡其色的短打。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大概是一直在橡胶园里走来走去留下的习惯。两名深肤色的士兵昂首挺胸地走过——他们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他们穿着整洁的制服,看上去很机灵。正午已过,日光成了金黄色,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爽的淡然感,就好像希望你并不要太在意此时此刻的生活一样。一辆运水车驶过,在满是尘土的路面上留下了一条水印。
桑德斯医生在爪哇待了两周。现在他正在等待去往香港的第一班船,然后在香港搭乘一艘沿海商船,便可回到福州。他很高兴自己完成了这趟旅行。他走出了多年以来一成不变的生活,从各种无益的习惯中解放了出来,前所未有地摆脱了所有世俗的束缚。他的心因精神上的独立自由而雀跃着,就好像身处天堂一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打搅他内心的宁静,知道了这一点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喜悦。虽然通过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但他已能做到不再为世界烦扰,这正是修行之人毕生追求的境界。当他正像佛祖打坐般沉浸在自我满足中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到了尼克尔斯船长。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坐在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坐下喝一杯吧。”
“我不介意。”
船长穿着岸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旧,但却破得很厉害。他那精瘦的脸上戳着两天未刮的胡子。他的指甲缝黑黑的,塞满了脏东西。他低头看着脚面。
“我找过牙医了,”他说,“你是对的。牙医说我一定得把它们全拔掉。他说一点儿也不惊讶我有消化不良,在他看来,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上门牙已经不在了,这让他那奉承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让人厌恶。
“弗瑞德·布莱克呢?”医生问道。
船长嘴角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不过眼神中仍折射出几分嘲讽。
“结局太伤感了,可怜的年轻人。”他回答道。
“什么意思?”
“一天晚上掉下海去了,或者是自己跳下去的,谁也没有注意到,第二天早晨就不见了。”
医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暴风雨?”
“不是,大海就像是贮木场一样平静。我们离开坎德拉的时候他情绪非常低落。我们按照计划去了巴达维亚,我猜他在那儿等一封信,不过信到底来了没有我也不知道,问我也没用。”
“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掉下海了呢?掌舵的人呢?”
“那天晚上我们顶风停船,所以都喝得烂醉。虽然和我无关,但我还是叫他开心点儿,他叫我管好自己的事。我说,好吧,随你吧。只要不影响我睡觉,随便你做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礼拜前,上周二。”
医生向后仰去。这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久之前他还和那个孩子坐在一起聊天。那时他感到,弗瑞德体内有一种纯真和渴望,非常吸引人。一想到他现在正漂在海中,被潮汐摆布着,糟蹋着,医生就感到非常难过。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