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64年三月,娥皇又生病了。
她不自觉的逞强,生活中大放异彩,方方面面臻于极致。性情如此,谁也拿她没办法。太医屡屡告诫,她听不进去的。小病不吃药,捱着。头疼脑热,腰酸腿软,她养病就是倚在枕头上歪一会儿,翻翻闲书。园子里传来女孩儿们的欢笑声,她来劲了,翻身下床出去了。
娥皇二十九岁还是娥皇。凡为女人者,谁不希望这样呢?凡为女人者,谁不巴望着美到老呢?白发苍苍也要俏……二十九岁还早呢,二十九岁很年轻。那杨妃三十七八岁,犹自长袖舞芳华,若不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她会舞到什么时候呢?四十岁不在话下,五十岁犹抱琵琶。男人是落尽了牙齿也要攥紧那根权杖,女人是面皮打皱也要一试红妆。
哦,上帝是这么造人的。人是这样。人该这样!二十九岁美才上路,三十九岁美到中途……娥皇歪在床上时,望天上云窗外花,微笑着陷入遐想。她理由足哩,她倒不是心性高。仪态万千之国母,乃是南唐百姓之评价!她可不必撑下去,她只须美下去。病中美得有些吃力,病愈定要“美回来”,霓裳舞琵琶曲,绵绵春宵呢喃狂,美它个昏天黑地。
心情好,不吃药。
从小养尊处优的娥皇,活蹦乱跳的娥皇,岂知病魔为何物?
她的身子好一阵歹一阵的。
暮春这一天,娥皇的病情刚有起色,复于宫中视事,开会,巡视,稍稍一动,便是大半日。众人前她精神好,举止有力,回寝宫才松弛下来,人夜,额头又烫起来了。却又操心这一年境外发生的战事:北宋将军李处耘率兵攻荆南,据说令他部下烹吃肥壮俘虏,以震慑荆南国都江陆。
娥皇愤怒,对李煜说:宋朝的军队为何人吃人?为何将吃人设计成一种制敌的战术,传播于天下?
娥皇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更要想。她斜倚龙床发着热,因愤怒而双颊如火,因无奈而泪水盈眶。
李煜为她拭泪,叹息说:宋军将领想出这一招,荆南人大恐慌,于是军心换散,全线溃退。宋军这种吃俘虏的战术,确实前无古人。
娥皇切齿道:狼不吃狼,虎不吃虎,宋军禽兽不如!李煜说:我所忧虑的,正是这一点。一支军队如果真正变成了虎狼之师,兽性高涨,战争中无所不用其极,那就……很难抵御了。
娥皇说:宋太祖不是也讲仁义吗?他为什么不约束他手下的那些将军?李握摇头: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吃人,屠城,抢财宝,淫妇女,将军们以此调动士卒的斗志。我南唐军队绝不可能这么干!但是,别人会这么干。宋主在他的万岁殿中讲仁义,其实以我看来,他也是唱高调。他会纵容他的手下于千里之外兽性大发。
娥皇急问:那南唐……
李煜沉思道:荆南国小,兵力远不及北汉、南汉、后蜀,更不能与我南唐二十万大军相提并论。汴梁发倾国之兵攻南方,身后却有北汉、契丹的威胁。宋主虽强焊不可一世,欲平天下谈何容易!李煌此刻绕床而谈,目露刚毅,有几分慷慨激昂了。娥皇注视着他,倾听着他,渐渐的面呈欣慰了。
李煜又说:我南唐向他北宋称臣,年年进贡,既是造成他师出无名的局面,又赢得我们整修武备的时间。我的龙翔军,我的十五万水师,我的心腹爱将林仁肇,以及我的长江天堑,力阻宋军于江北,绝非难事!娥皇盘腿合掌道:佛主慈悲,佑我南唐百姓,佑我虔诚仁慈的南唐君主。
娥皇祈祷随意,不拘时间地点,是受了李煜的影响。而李煜在少年时代,大法眼文善禅师曾经送他四个字:无执,随心。
李煜亦合掌,走到窗前,望暮天而语:江南这块土地,几十年不识刀兵,老百姓安居乐业。愿我佛降广大慈悲,施无边法力,伏魔镇妖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