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班轮停靠在西20街末端的码头附近,浑身漆成战舰一般的灰色。它就是白色行星航线上排水量两万七千吨的爱德华迪克号,当天下午它将驶往一个“英国港口”。
沿着纽约地平线,反光的建筑物就像是一个个被冻住的滑冰者。虽然只是下午一点钟,却有几个窗口闪烁着灯光。港口起伏的海水看上去油腻腻的,冷得仿佛掉下去就能在瞬间将你冻住。简陋的候船室里感受不到外面的寒风,情况好多了。
尽管爱德华迪克号很长,但它仍然显得结实宽敞。它的侧面弯曲得像弓弧一样。从候船室看去,整艘船显得苍白空洞,毫无生气,惟有一个烟囱周围弥漫着稀薄的灰色烟雾。燃油发动机不停地运转着,烟雾一会儿就寒风吹散了。灰色的甲板,灰色的桅杆,灰色的通风口,甚至灰色的舷窗:窗子从里面被关闭,以阻挡外面的光线。
码头警察在肮脏的水边瑟瑟发抖。在码头是不允许吸烟的,即使是在阴冷的候船室里。虽然爱德华迪克号已经停泊了很长时间,但警卫仍然到处都是。隆隆的声音在屋顶回荡。喇叭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沮丧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无精打采的走出房间,一边跺脚一边往手心里哈气,这时从港口传来了一声长鸣,屋内的钢架随之一阵颤动。
没有旅客上船。爱德华迪克号名义上是一艘客轮,实际上是载着一批军需品去“一个英国港口”。它的货物是价值五十万英镑的高性能炸药,以及甲板上的四架轰炸机。
船上有九名乘客。
一名男子站在A甲板的前部,胳膊搭在栏杆上。当爱德华迪克号终于启航时,他仿佛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启航那么的兴奋。没有什么原因。他为了一个不明的工作和未卜的前途离开美国,前往自己的祖国。由于脚有些跛,他甚至已无法在军中立足。接下来的八天(也许是九天、十天或十一天,这将由一月份的天气和英国海军部的指令而定),他将生活在一座移动的火药库里。一枚鱼雷就会使这个庞然大物变成碎片,当然也包括里面的生物。
爱德华迪克号开始缓缓向后转动,他看到了船和码头之间那一条条的水纹。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了。
他弯着身子,缩在大衣里,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栏杆上面。这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头发乌黑,身材不高,面孔英俊,显得有些严肃,除了一点跛足外没有什么明显特征,而他用手杖很好的掩饰了这一点。他身穿一件绒毛大衣,头戴一顶大帽子。他名叫麦克斯·马休斯,以前曾做过新闻记者,而且很优秀。人们都认为他是个蠢货,因为他居然乘坐这艘船——明明有好多意大利或美国的班轮,虽然在抵达英国之前会绕道欧洲南部,从而浪费很长时间,但至少是绝对安全的。
在这一刻,他觉得非常兴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
他心想:“感谢上帝,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码头的冷风吹打着他的面孔,他闭上眼睛,感到身上一阵寒意。他站稳了脚跟。爱德华迪克号在转动时发生了一阵晃动,但它立刻就回复了平稳。船的发动机很强劲,船与码头之间逐渐变宽的水面表明了这一点。
他们缓缓进入黑暗之中,进入到眼前无穷无尽的孤寂中去了。只有一两声汽笛呜鸣着想要对抗,对抗着因挣脱了陆地而显得更为寂寥的天空。前头拖船的汽笛也应和着,低沉地呜咽着。
“真冷。”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麦克斯扫了一眼周围。
旁边扶手上靠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穿一件轻薄大衣。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前舱门和前甲板,那下面就是普通三等舱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软帽沿被风吹得直往眼睛压去。
“冷,”他咕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