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安迪·多诺万回到二号街公寓里吃晚饭时,房东斯科特太太介绍他认识一位新房客,是一位年轻的妇女康韦小姐。康韦小姐身材瘦小,貌不出众,穿一件朴素的黄褐色外套,当时正没精打采地望着餐桌上的晚餐出神。她羞羞答答地抬起眼皮,明亮的眸子迅速打量了一下多诺万先生,斯文地低声招呼了一声,眼光又移回到羊肉碟子上。多诺万先生满脸堆笑,风度翩翩地躬了躬身——靠着这潇洒的举止,他在社交、事务和政治活动中已身价陡增——同时也就将这位穿黄褐色衣裳的女士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安迪正坐在公寓门前的台阶上品味着雪茄烟,身后从上面传来衣摆的轻轻的窸窣声。安迪掉转头——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
走出门来的是康韦小姐。她穿着一身黑色晚服,安迪一眼看出,这晚服是绉纱料子的。哦,多薄的黑衣料啊!康韦小姐头戴一顶有边的黑帽,帽檐下飘垂着一块乌黑的面纱,更是薄如蛛网。她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站定,戴上黑色丝手套。黑衣帽,黑面纱,黑手套,周身的服饰没有一个白点儿,也没有任何其它色彩的点缀。浓密的金发梳得溜光,一绺不散地在脖子后面盘成一个发髻。她的脸蛋儿很普通,说不上标致。然而,这时候,她那对灰色的大眼睛越过对街的屋顶眺望着天空,悲郁的目光凄楚感人,脸上也因此生出光彩,变得漂亮起来。
想一想吧——女孩子家穿着一身黑衣裳,要知道还是什么绉纱料子的——哦,对啦,是从中国进口的绉纱。一身黑,哀伤而恍惚的神色,黑面纱下面闪闪发光的头发(当然,你必须是金发女郎);虽然在你正想三脚两步跳出生活的门槛时,年轻的生命就已受到摧残,但还是让人觉得,到公园散散步或许对你有好处,只不过跨出门槛的时间一定要正确——哦,姑娘们一想到去公园就像着了迷似的。可是,我的这番揣测未免显得无情,简直有点玩世不恭了,不是吗?——用这种口吻议论一个服丧的姑娘。
多诺万先生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康韦小姐。他随手扔掉还可以足足吸上八分钟的一英寸多长的雪茄,登着那双浅口漆皮鞋站起身来。
“康韦小姐,今晚的天气可真好啊,”他说。倘若气象局听到他如此肯定的预测,一定会高高升起正方形的白色信号板,并将它牢牢地钉在桅杆上。
“那些有闲情逸致的人才喜欢好天气,多诺万先生,”康韦小姐叹口气说。
多诺万先生不由得暗暗诅咒起这好天气来。无情的老天爷啊!你看到康韦小姐如此伤心,应该降雹子、刮风、下雪才对。
“我希望他不是您的亲戚——您该没有蒙受什么损失吧?”多诺万先生大胆问道。
“人终究是死了,”康韦小姐回答。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不是亲戚,而是——不过,多诺万先生,我不愿用自己的不幸来伤您的心。”
“伤我的心?”多诺万先生立即表示异议,“怎么会呢?请直说吧,康韦小姐,我会感到高兴的,不,会感到难过的——我是说,我同情您的一片真心肯定是无与伦比的。”
康韦小姐淡淡一笑,唉,这笑脸比不笑还要悲哀。
“‘你笑时,人们与你一道欢笑;你哭时,人们却付之一笑。’”她引用了一句名言。“多诺万先生,这我早就领教过了。我在这儿举目无亲,只有您真心待我,对此我不胜感激。”
他记起在饭桌上曾两次递给她胡椒粉。
“一个人单身住在纽约自然不容易,”多诺万先生说,“然而,只要大家真的停止争斗,友好相处,情况就会两样了。康韦小姐,到公园逛逛怎么样?难道您不认为逛公园可以消愁解闷吗?如果您允许我……”
“谢谢,多诺万先生,假如您认为陪伴一个心情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