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寻找名叫幸福的街道纵是花样年华(1)
我开始想念你。你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手。细长白皙,中产阶级的手。
我关于物质的所有梦想。
你不是那种很好看的男人。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嘴巴和你的酒窝。我喜欢你的姓,你的姓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它们让我产生有关家的幻想。叶蒲家族已经剩不下几个人。
叶蒲飞说:惊鸿,你小小的脑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是叶浦惊鸿,叶蒲家族的独生女。我们叶蒲家族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我虽则很喜欢你,却远远不到爱你的地步。叶浦飞,我们很难爱上别人。
看完《云上的日子》时,已经是深夜。
我们本应相安无事。
我坐在地上,你坐在我的身后。我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我很紧张。
凌晨两点。美国出兵阿富汗。
仿佛过了很久。你的手放在我的腰上。
你很轻,好像怕我不同意。
我听到身后,你的呼吸。
我紧紧地攥着你的手。你小时候拉过提琴。你的手白皙而修长。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耐心地等你给我电话。我没有你的电话,也没有给你我的电话,我等你自己去打听。
你果然,在某一天打电话,说,我找惊鸿。
我说,你是谁?
我一直攥你的手。浑身发抖。
天就要亮了。
我还是睡不着。
陌生人。白天我已经开始躲避你。我一直低头,或者和别人说话。偶尔发呆。你终于来了。你席卷包围了我,令人感到震惊和甜蜜,还有痛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现在你该睡着了。你说。
你是老手。一招一式,令我失望。有过多少个女人,在这张单身男人的床上和你共渡云雨。我想说,我和她们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我想说,我和爱你的女孩子们不一样,和不爱你的女孩子们也不一样。我说过,我喜欢你的酒窝,你的姓氏,多过喜欢你郊外的别墅和红色的越野吉普。我们是最后拥有酒窝的人之一。比我们年轻的,他们更美貌,但是不能拥有酒窝。那个属于我们的能够拥有酒窝的古典的年代过去了。叶浦惊鸿,叶浦家族的独生女,很年轻的时候就老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可能睡着了。我做梦了,梦见集体宿舍的女孩子们,她们笑容天真无邪。我们曾经纯洁无瑕。我多么希望天不要亮。我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天亮了。
有人在卖晨报:快来看,快来看,美国出兵阿富汗!
我只是试图诉说,但仍然不是诉说爱情。我不能欺骗我自己,即使只是在允许大量虚构的文章里,我也没有能够允许情感的放纵。节制是我恪守的美德,节制是我服丧的衣裳。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孤独。他们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不能和别人发生任何一种温暖的关联。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并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而孤独却是真的孤独。与生俱来。我不知道孤独原来与生俱来。我以为那个年幼仓皇的女孩已经长大。她孤零零置身于所有喧闹的小孩之中,不发一语。我以为她已经长大。她总是不说话。我以为我不去看她,很多年后,她就会自己长大。
四岁那年,我得了一场病。母亲不在身边。我躺在黑暗的屋中,忽然下雨了,南方的台风带来了暴雨。电闪雷鸣。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要出来了。我浑身滚烫,彻夜未眠,却不敢叫喊。
我终于在第二天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我的病很快好了。
只是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