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不回头,但他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在目送他离去。当他站在大坡上,终于忍不住回头的时候,看到学校门口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那是春晖,他的另一个千真万确的儿子,一个不能相认的儿子。他的视线有一些模糊,下意识地向春晖挥了挥手,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告诉高军,站在那里的是他的哥哥。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高军走下大坡,孔家屋子被隔在了大坡那边,他感觉到那道大坡已成千山万水,他再也没有跨越的能力。
两天以后,一个带着眼镜的城里女人来到了村里。她是高原的妻子,听说高原父子被红卫兵们撇在了孔家屋子,来接他们回去,在路上她和高原父子错过了。在学校里,她看见一扇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知道有人要办喜事。她敲开那扇门,一个举止优雅的女人接待了她。在那个瞬间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没想到这小村里,居然还有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当她问起高原父子,那个女人告诉她,他们已经走了。她忍不住好奇,问谁要办喜事,那个女人说:“我。”她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就告辞了。回到城里,高原曾经和一个妓女鬼混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于是那个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她和高原的婚没离成,到死这根刺也没有剔除,一辈子和她争抢高原的心。
白香衣并不想把婚礼搞得多么隆重,却尽量让全村人都知道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因此早早地贴出了大红的喜字。门庭有史以来的冷落,村里人都像避瘟疫一样地躲避着她,但是她自己打点得津津有味。春生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这使白香衣的心隐隐作痛,转念一想,这样断了更好,本来就到了该断的时候。
以前总害怕婚期的到来,现在她竟盼着婚期到来了。农历九月十六如期而至,白香衣让儿子请一天假,参加婚礼,被儿子粗暴地拒绝了。早晨起来,白香衣发现下霜了,菜园子里的大白菜上凝着一层细小的冰晶,在初生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白香衣想,等举行过婚礼,就得收获白菜了。
事先说好的,胡桂花的表弟带着铺盖卷过来,一对新人在主席像前面三鞠躬,然后双双去公社领取结婚证,回来后摆一桌酒席,请亲戚朋友们吃喝一顿,婚就算结完了。
白香衣从早晨等到中午,望眼欲穿,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学校门口,却是春生。
“娘,你不用等了,那人不会来了。”春生的眼睛躲躲闪闪,不敢正视白香衣。
这是春生第一次在没有人的时候喊她娘,把白香衣的眼泪都叫下来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心痛。白香衣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是他亲口告诉俺的。”春生的眼神很茫然,目光落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上。
“是你,一定是你。”白香衣扑到春生身上,撕扯着他的衣服。“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做?我需要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你知不知道?”
春生就势把白香衣搂在怀里,问道:“那天那个姓高的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白香衣伏在春生宽阔的胸口上,哀哀地哭。
春生蓦然把白香衣推开,冷酷地说:“俺没有对他做啥。俺想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俺的干娘,以前算俺不懂事。今天俺去找那个男人,是想告诉他,让他以后好好地待你。可是他说,他不要你了。”
白香衣听着春生的话,一步步后退着。
春生说完话,逃跑似地冲了出去。
白香衣实在不甘心,高原抛弃了他,春生也抛弃了他,难道连那么猥琐的男人也不要她了吗?最后她去了宝橱家,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宝橱一家人正在吃饭,除了李小忙站起身外,其他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李小忙说:“娘,跟我们一块吃吧。”
胡桂兰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