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楚怀王尚有如此评判,足见项羽的酷烈大屠杀,在当时已经恶名昭著于天下了。
太史公亦曾在《史记项羽本纪》后对其凶暴深为震惊,大是感慨云:“羽岂舜帝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史记索隐述赞》,最后亦大表惊骇云:“嗟彼盖代,卒为凶竖!”——很是嗟叹啊,他这个力能盖世者,竟陡然成了不可思议的凶恶之徒!
显然,项羽之凶恶为患,在西汉之世尚有清醒认知。
孰料世事无定,历经“历史浸泡”,一个骇人听闻的恶魔竟然炼成了英雄!
宋明伊始,开始有人殷殷崇拜项羽为英雄。
发端的点,不是历史学家。迄今为止,历史学的主流对项羽还是清楚的——虽然谴责的程度已经大大减弱,却很少有人敢老着面皮吹捧项羽。只有极少数另类历史家,跟着“潮流”荒腔走板地胡诌。事情的本源,是不可思议的。崇拜项羽的发端,是一个名女人的无知的感性宣泄。这一宣泄,是那样的荒诞不经,那样的偏狭幼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便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唯一流传下来的一首诗——无题绝句。
这个李清照,富贵娴雅而极具才情。她伤感于北宋放弃抗金而渡江偏安,伤感于从汴京一路南逃的惊险艰辛,要发感慨,原是必然。可是,这个感性体验无与伦比的女人,历史认知却糊涂低能得惊人。她一生极少写诗,此时写了这首小诗,却竟然选择了一个罕见的恶魔,作为宣泄抵抗心绪的对象,实在荒唐幼稚得不可思议!
李清照凭着女人的感性想象,本能地认定:长枪骏马力可拔山最后又不肯过江的男人,一定是大英雄。于是,某个慵懒的午后,春睡醒来又对镜梳妆完毕的李易安居士,在庭院深深梧桐风雨的万般闲愁中,多情而伤感的吟出了那20个字的小诗。
这首小诗,最充分地表现出名女人喜好感性臆断的毛病。易安居士不知道的是,正是她的这句小诗,成了点进“历史浸泡”中的恶性药引子。迭遇抗战倒退的南宋社会,大觉这首诗为自己的柔弱灵魂找到了一个无比“阳刚”的历史依托。于是,不由分说地,对项羽的思恋情结开始在市井勾栏间弥漫了。其后,元明清社会也屡次遭遇如何对待抵抗运动的历史问题,对这种已经在民间市井流传开来的思慕抵抗的诗情,不想也不愿做历史澄清。于是,历史意识大扭曲,市井勾栏戏剧评话,竞相以项羽为哀思对象。实则,却是要展现自己的英雄情怀。
总之是,此后时代对项羽,开始实实在在地怜惜起来。惋惜者有之,赞颂者有之,以致颂扬其“英雄气概”的各种作品广为流播。时至今日,霸王别姬的故事,在中国几乎是妇孺皆知。无论在戏台下,在屏幕前,在音乐厅,在史学家的讲堂上,在诗词文人的笔端下,观者听者作者,无不为这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洒一掬同情之泪,发一通无尽感慨。
项羽,没有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相反,项羽的头上,有了英雄的光环。
后来的关羽变身,较之项羽的恶魔英雄大转换,显然是小巫见大巫。
如此荒谬史识,如此荒诞认知,我族良知安在哉,理性安在哉!
一个没有出路的随军美女,一曲自大狂的末路悲歌,一匹杂毛马,一根大铁矛,一句“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哀叹,辄遇在抵抗外患中形成的反逃跑主义的社会历史土壤,遂在“历史浸泡”中生发出滑稽组合——于是,死硬的恶魔,骤然变成了不屈的英雄!
这便是恶魔炼成英雄的路径。
想做英雄的人,却以恶魔为偶像。
历史哈哈镜之滑稽,使人捧腹大笑,却笑出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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