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一片寂寂,片刻后才渐起喧嚣, 朝臣们从震惊之中回神,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外间将这早朝看得无比庄重, 实则朝臣们在遇上决议不下的事时, 吵起来并不比街边普通的家庭纷争好多少。
李定宸端坐在上首,将所有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看上去沉稳有度, 竟是与从前那个懵懂孩童截然不同了。这一点, 非但他自己感受清晰,便是朝臣们,也有许多人觉出来了,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这边扫。
议论纷纷中,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礼部尚书贺宁身上。
这位老大人年近古稀, 是朝官之中最长者,因任职礼部, 所以最是维护礼教, 从前皇帝若有任何违礼之处, 他必定第一个跳出来。这加封越安之事,众人自然也都指望他出头。
然而贺宁手捧笏板,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坦然的站着, 似乎对周围的视线毫无所觉。
他不开口, 还真没有谁能奈何他。
于是很快, 众人的视线又都转到了首相王霄身上。可惜这位首相的城府,远比贺尚书更深,面色波澜不惊,完全看不出他的态度。
不过,这副姿态并没有什么用。朝臣们并不会因此就相信他对皇帝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没有意见。毕竟,这位首相大人也是朝中保守派的领袖,最是守礼不过。
果然,很快就有一位年轻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此恐于礼不合。”
“何处于礼不合?”李定宸扬眉。
那年轻御史道,“圣祖定制,公侯伯爵非有军功不得滥封……”
自古封爵之事,分宗室与功臣。宗室之封乃天家私事,朝臣少有置喙。但封臣子,就由不得皇帝任性了,须得按照功劳议定品级,这是朝臣的权力,也是他们辖制武将的手段之一——文臣不能封爵,他们的最高目标是入阁拜相。
本朝以来,文官实权无限增大。尤其是最近二十年,两代君王弱势,文官集团的势力膨胀至最大,自然更不能接受皇帝随意破坏这种规定。
那年轻御史引经据典,说明非但本朝,就是古往今来那么多朝代,除了汉时李广利之外,盖未有以外戚封爵者——这倒不是说没有被封爵的外戚,但是他们同时身负军功,封爵是因为功劳而非戚里之身份。
由此可见,小皇帝这一提议之离谱。
所以最后,那年轻御史慨然下跪,“此等非礼之请,臣等恕难相从,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番言辞掷地有声,他说完之后,立刻有更多人站出来附和。一时间,御座上的天子仿佛成了十恶不赦之人,朝臣们摆出痛心疾首的脸色,一个个好似都在声嘶力竭想要将他拉回正道。
李定宸却并不恼怒,他甚至很平静。
他平静的视线从朝臣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王霄身上,问,“王相也是这样认为?”
这一问,所有人心下俱是一紧。盖因王霄入主内阁以来,朝中学生故旧遍布,御史台乃是朝廷喉舌,自然更是如此。御史中丞刘诚虽然不肯依附,但年轻一辈的御史之中,为他所用的人数也着实不少。
刚才开口那一个就是。
皇帝这么问,火药味已然很浓了,自是令人不得不心下担忧。万一君臣二人在朝堂上吵起来,只怕……
王霄出列一步,微微躬身,“臣请陛下三思。”
眼见满朝都没有一人支持这提议,李定宸微微蹙眉,最终还是道,“此事明日再议。”很明显,这并不是收回成命的意思,而是要跟朝臣杠上了。
对李定宸而言,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完全耗得起。但朝臣们却并不愿意将每天早朝的时间都用来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