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因为纸张边缘的锋利程度并不亚于水果刀。
我仰着头,将日记放进我胸前的口袋,又拿出了卷纸堵住鼻孔,打开门向厕所走去。
傍晚六点钟的图书馆走廊里,几乎很难看见陌生的面孔。
洗手间打扫卫生的大爷亲切地向我问着好,我鞠躬向他点头致意,并没有从口中说出什么问候的话语。
大爷的身体上了年纪,听力已经不如年轻时候那般清朗了。
不过好在大爷年轻时候攒下了一副好身板,所以在我出差学习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宾馆门口乞讨众人中的他。
他是所有乞丐中,走路带风,精气神最足的一个。
我还记得在外地出差时给大爷买面包时候旁边乞丐的神情,
他们先是向你行古时候的大礼,多半是跪拜之仪,还会用发颤的嗓音说着让人同情的话,
在确认从你这里得不到任何施舍的时候,他们便会收起他们可怜的模样。
然后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你,用恶毒的语言诅咒你,甚至用口水吐你。
直到他的口水不小心溅到脾气暴躁的年轻人身上,被其踩在脚下的时候才会有所收敛。
我不是善人,从前不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
我只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我自己觉得合适的事情。
帮人是情分,不是本分,何况我并不是什么讲情分的人。
所以我没有将大爷带回宾馆,虽然我知道我走以后他手里的面包可能不再属于他。
虽然我知道夜里他可能会流落街头,甚至被自己的同行厌恶踹出帐篷。
可是这是属于他的战役,属于一个饱受老年危机煎熬的人的战役。
挺过了那晚,他便可以和我回到这座城市。
拥有一份工资不高但是足以解决温饱的清闲工作。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衣衫褴褛却笔直地站在宾馆前的花园中时,
我便已经明白某位将军曾经说过的话:
老兵不死,只是在慢慢凋零。
尽管大爷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于过去的记忆,可他胸前的勋章却不会骗人。
那枚在现代出镜率很低的勋章,只会授予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变现突出的老兵。
后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凭借着这枚被人遗忘却受人尊敬的勋章,我联系了当地的公安部门轻松地为大爷申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应该拥有的一切证件。
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单位介绍信后我便如愿以偿地将大爷带上了开往归途的火车。
火车上,大爷一直坚持着住在上铺,我不知道原因,我能做的只有尊重。
大爷没有亲人,大爷一生未娶,我尝试问过他原因,可是最后都因为交流障碍放弃了。
他的耳朵实在是太背了,说话还会夹杂着某种难以辨识的声韵。
最重要的是,大爷不识字。
他只是会操着一口腔调怪异的口音提及自己以前当过兵的事,
可是他却也想不起来番号,记不得自己的姓名。
一般而言我对于陌生人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即使志趣相同的人也是如此。
不过我一点都不讨厌大爷,他的身上虽然总是散发着某种腐朽的味道,可是他的举止却像极了西方国家贵族绅士的礼仪标准。
有的时候我会想他会不会是某个旧世纪投笔从戎的落魄公子哥,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在我们一起用餐的时候打消了:
他进食的样子与对食物的挑剔程度甚至都不如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还是无法了解他的身世,他的过去,他经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