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曼这个时候找过一次父亲。她是一个人去的,没有明确的目的。她就是想见见父亲。见一见而已。到了父亲那里之后,她才知道父亲有多狠心!她是坐了一天车,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才到的,一下车,满目生疏,听人说话叽哩呱啦的,一句也听不懂。这是什么地方呢?父亲竟待在这里不回家!父亲看来要彻底脱离这个家,才把自己打发得这么远的!
她去了之后很快又回来了。回来后她很少说话,哪儿也不愿去,人显得忧郁极了。
父亲果然在外面有一个家,并且有一个比李银曼小不了多少的妹妹。看得出来,父亲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很幸福,很滋润,很惬意。他在这里办了一个手袋厂,效益不错。父亲给李银曼娶的新妈妈是厂里的会计,人就是本地的。她高高的个子,硬是比父亲高出一头来。梳着长辫子,鸭蛋脸,皮肤雪花样白,这种白,是让人一看就会留下难忘印象的。新妈妈似乎爱笑,见了人,总是先笑一下。笑是虔诚的,热情的,也是善良的。她的穿着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决不显摆自己,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看上去是那么朴素,自然。可是,她毕竟是她,她与其他人的区别还是一看便知的,端庄大方,不笑不说话,说话柔声细气。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并不容易,也就是说,并不是谁能说到就做到的。这一切都在表明,新妈妈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新妈妈给李银曼的印象不错。李银曼就非常奇怪起来,这么好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找不来,为什么非要嫁给父亲呢?难道不知道父亲是有婚室的吗!李银曼没有恨眼前的女人,她不满的是父亲!她知道一定是父亲迷上了人家,才想尽办法与人家在一起的。父亲也正是这种长久深深的迷恋,才久不思归,把原来的家忘了的!父亲在家里盖那么好的房子,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愧欠吗?
李银曼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的这位新妈妈,反正她也不准备叫她一声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父亲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有意不提这个茬儿。可是李银曼竟认了真,她问父亲:“我叫她什么呢?”父亲一愣,接着便缓过神来,说:“你叫她妈嘛。”“我有这么年轻的妈吗?”父亲反应很快的:“那你就叫二妈吧。”李银曼挑起眼角来看父亲,嘴角荡着几丝笑。李银曼此时虽然不说话,但要说什么当父亲的知道!李银曼要说的是:“你让我叫他二妈,你可真行!”
父亲和她有过一次长谈,父亲希望她能留下来,他说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有她在身边,他就可以轻松一下了。父亲说这话时新妈妈正好从外面进来,她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对李银曼笑了一下,还点了一下头。李银曼就知道新妈妈也愿意她留下来。那一刻,新妈妈给李银曼留下了更加美好的印象。李银曼说她考虑一下,其实并没有去考虑,她对父亲说自己对工厂的事不感兴趣,实际上是对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她想,自己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她想起了家,想起了家里的一切,觉得还是家里最适合自己。她要回家。父亲没有表现出多少挽留的意思,他显然从李银曼的眼神中已明白了一切,如果他执意劝的话,女儿很可能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你认为这里好,可我认为家里好。你不愿待在家里,就像我不愿待在这里一样。我们还是各过各的吧。”各过各的,这话虽然有点绝情,却也道出一个实情,一个人在哪里混好,是他(她)自己的事情,混得好不好,舒服不舒服,也是他(她)自己知道。父亲又想,自己走过的路,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作为答案摆在那里,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银曼曾在母亲跟前说起过父亲的一些外面之事,母亲漠然也是生气地说:“你跟我说这干什么!他想那样,就随他的便呗!”
李银曼静静地看着母亲,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母亲是大度,还是父亲在母亲心里真的早已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