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小棚子里不断传来刀切案板发出的当当声。从遮盖不严的间隙飘进来的气味,让嘴里忍不住地溢出涎水。大娘和村里的一帮姨姨c婶婶们从中午就开始忙起来,全村的人们都挤进二达他爷的院子里,虽然只有三十多人,但是小院里却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声喧哗,笑声朗朗。
四爷坐在院子中间,俨然一个主席。男人们都簇拥着他,他身边就是英雄一样的儿子关振平。大家都在和他爷俩说话,言语中禁不住流露出羡叹和佩服的意味。这种感觉让四爷有些飘飘然。
“四爷,娃们去的地方是省城吗?”
“肯定了嘛!不去省城还能去哪里。”
“坐火车去呢吗?”
“火车还不通,坐汽车去呢。”
“平娃子(关振平的小名)是不是去逮那些哈苏去的?”
“手铐子就装了一麻袋,一个一个往回铐呢。”
关振平用肘子捅了一下他爹,轻声提醒道:“爹,不唠吹得太凶了,哪里装了一麻袋手铐子唦?”
四爷有些尴尬地看着周围的人,又看看儿子,眼睛一瞪,张口就训斥道:“我说的啥你知道吗?我说的是尕(小)麻袋,尕麻袋装着手铐子呢!”
关振平哑然失笑了。
众人大约也听出了些什么,就跟着关振平一起笑起来。
这一笑,显然激怒了四爷,老人家脸上挂不住,转身对着儿子大声喝道:“你给我听着!你这次去省城那是领导信任你,也是下关人对你的委托。你以为你去做啥去了?看风景去了吗?你是去抓坏人的!你把手铐子多带上些。平娃子你听好了,那些哈苏不能一个一个单个铐。你想唦,单个铐了,手虽然不能动了,脚还是能动的。你动上一下脑筋唦,一大堆哈苏突然一下子往四面跑唠,你抓哪一个呢?所以你要把那些哈苏联成串串铐起来,就算要跑,抓住一个就等于抓住了全部。你懂了没有唦?”
关振平应付地点着头,心不在焉地咧着嘴笑着。
四爷叹口气:“唉!瓜(傻)娃子嘛!精勾子(光屁股)上茅室,胆子大是大,就是莫智慧。”
有人笑着问:“四爷,爪唠就莫智慧了?”
四爷直着脖子说:“精勾子胆子还不大吗?”
“那爪唠就莫智慧了?”
“手纸装在哪里呢?脚上不踏上些吗?”
“哈哈哈哈”
关振平扭着脑袋没有认真听,四爷劈手打了一下他的脖颈:“瓜娃子,卖碗儿(卖眼)去了吗?”
关振平连忙转回头给他爹赔话:“没有没有,我就看了一哈,苏塘爪去唠(干嘛去了)?”
此刻的坐在自己的小板床上,他面对着墙壁,闭着眼睛,默默地冥想着。
活了二十四岁,就像一条人工饲养的鱼,被放在乌黑的脏水里,全身上下早就被污染透了。这些年来,他没有想过什么是自省,也没有想过什么是忏悔,更没有想过拷问自己的灵魂。但是,生命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暴冷笑话,那就是忽然之间,他从清醒进入死亡,然后就来到了陶渊明曾经流连的仙境,再然后,他就慢慢发现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境界,清澈c明净c凉爽c甘怡
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他重生了。
忽然就想哭。因为重生之后的他,不仅仅捡回了一条命,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生命其实还有更加有意义的层面,不仅是为了活着,也不仅是为了活得更富裕,更不是为了活在万人之上
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掰了出去。
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们在他眼里都成了很慢的画面,人们的动作像梦境里似的,都在慢慢地挪动着。刚才那些爽朗的笑声也渐渐退到画面后面,变成了一阵一阵忽远忽近的背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