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的夜,静谧而漫长,那些神话与童话,在这样的静谧与漫长中,都有足够演绎的辰光。
村旁的一座麦秸堆,索索地响了起来,是狗儿还是猫儿?麦草簌籁声中,一道魅影,哆哆索索地钻了出来。他呼着沉重的白气,如同吴牛喘月,而在清冷的夜空中,也正有一轮圆月。月光下,他头上包着的红布,扒自菩萨的法身,身上的长衫,是从晒衣绳上顺来的,胸口系着的围裙,则是昨晚取自某处锅屋。今晚,他又出动了,他要活。
似乎嫌夜幕还不足以匹配这出神话,在这道魅影钻出麦秸堆之前,雾,渐渐起了。在淡淡的雾中,他颤着身子,摸进村里,狗,吠成了一片,却也顾不得了。
窗纸透来微弱的人声,男声道:“叫他闹去,一闹十年旺,神鬼不敢傍”,女声道:“他求神打卦,叫瞎子算命,请巫婆跳神——”,却是些家长里短。这时,外间狗吠一片,但这对公母各怀心事,并没在意,稍倾,女声又起:“这么大节下,你通门也不出门——”,一语未必,院中咣地一声,把两人唬得一惊,只敢静气屏声,细听窗外动静。
锅屋里,那个从麦秸堆里钻出的神怪,正在打火机的微光下,搜寻保命物件,柴草,泥坯砌成的窝腔,锅,锅盖,逐一滑过他的眼前,一无所有。他脚下一软,立时后跳,地上,一个倦缩在锅腔门口的物什,披着麻皮,快速挪到墙角,惊恐地看着他。
那神怪定了定神,略略思索,想起了他少年时代的老师,老头,老头说他小时候,是解放前,那些无良人家,冬天就叫童养媳睡在锅腔门口。想到这,神怪有点明白了,他沉吟了一下,终于说了人话:“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想想,似乎要添补几句,以安其心,但一转身,神怪踏着夜色,在犬吠声中,钻进雾中。
晶莹的泪光,闪现在那神怪的眸中,他时才,兜里掏不出一只馍,身上脱不下一件衣,而脚下那个惊恐的生命,是多么弱小,多么可怜。
这是一个人压迫人的时代,富人压迫穷人,穷人压迫女人,而女人,压迫儿媳。海瑞的母亲,便休了三个儿媳。
踏踏声渐近,一队火把自远处游来,却是一队骑兵,那神怪缩在麦秸中颤抖,只是透过麦杆缝隙看了一眼,便自顾不暇了。时才的锅屋冒险,他只收获了一心的悲悯,他需要御寒之物,乞丐还有身破棉絮呢,而他却是一身秋装,他那个世界的冬天,已经很少结冰了,可现在是近四百年前的小冰河期,他以一身秋装身处一千年来最冷的十年之中,昨天,在黎明前最冷的那一刻,他似乎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有火柴,而他,有一只打火机。神怪在严寒中颤抖着,挣扎着,显然,这是一个没有法力的神怪。
那队骑兵一路向东。
20里外的凤阳之夜,正绽放着元宵节的花灯,游人如织,满城灯火,雾,给一切蒙上了一层轻纱,十分地凑趣,十分助兴。花灯千姿百态,主色调是温暖的红,仿佛满天星辰,化作了各种祥瑞,到此聚会。花灯以各种造形争奇斗艳,也有少数花灯,四四方方地没有花哨的造形,然而,上面却绘了一朵喷薄而出的红莲。
几抬轿子穿行在人群中,轿中的女眷,透过纱窗观赏这个昏暗而喧嚷的世界。一束束烟花,不时渲染着平安喜乐。
因涉及龙脉风水,这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府城。而今,城内细作遍布,城外,在夜色与浓雾中,危险渐渐靠近,疾疾袭来。荒谬的是,在这座没有城墙的府城不远处,却有着一座宏大的中都城。
明清都城的形制,有三圈城墙,最外一圈叫外城,最内一圈叫宫城,介于之间的叫皇城,皇城里是太监官署,太监的二十四监八局,就处于皇城中。这是北京的形制,而北京的形制,仿自南京及凤阳中都城。
中都城的首尾颇为复杂,它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