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在泰晤士河上缓缓而行,岸边的洗衣妇偶尔被桨声惊动,抬起头看看那蒙着红色华盖的庞然大物,便漠不关心地低下头,皲裂的双手浸在河中,用并不干净的河水漂洗比水更肮脏的衣物。
亨利斜倚在华盖之下的靠垫上,把身旁摆着的一盘葡萄一颗接一颗地扔进嘴里,他的目光心不在焉地瞥向头顶的华盖,但注意力却显然不在它上面。
“好了,汉弗莱,”他终于说道,“别闹了。”
一个年轻人的头从船舱外探了进来,汉弗莱王子做了个鬼脸,溜到他长兄身边。
“我只是在看风景。”他辩解道,亨利把一颗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
“泰晤士河南岸的风景?”亨利冷笑一声,“只怕你看的不是风景。我刚才是不是听见你和岸边的一个姑娘热情洋溢地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曾在她那儿受过殷勤款待?”
汉弗莱的脸有些泛红,他已经二十出头,是全家的宠儿,受尽万千宠爱,连国王也从不责罚他。但头顶有三个兄长,很难有人把他当作成年人对待。
“亨利,我已经二十岁了,在南岸找几个姑娘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确实不算,”亨利翻了个白眼,“但是在我的船上兴高采烈地大呼大叫生怕全世界有人不知道你找了几个姑娘,就很了不起了。我想知道你在牛津是不是也这样?等我见到考特尼,要向他好好问问。”
“校长会告诉你我成日醉心于图书馆,根本没精力去镇子上寻欢,”汉弗莱笑道,“考特尼校长把我盯得很紧呢。”
“那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亨利哼了一声,又往汉弗莱嘴里塞了几颗葡萄,“否则谁知道你会跑到哪里鬼混?你要是和别的学生一样,械斗c酗酒c赌博c玩妓女,那我还不如把你带回来省事。等到明年,你就该毕业了。你怎么想?是想在牛津继续进修,还是回到西敏,加入议会?”
“我想去意大利,亨利。”汉弗莱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是意大利?”
“意大利有当今最顶尖的学者,最先进的文化——”
“最漂亮的姑娘?”
“亨利!”
“你若要去,便去吧,”亨利忍俊不禁,“记得,多带点书回来。如有可能,绑一两个写书的回来,最好。唉,若是父亲当年把法国那个女作家,克里斯蒂娜·德·皮桑挖回来就好了。他倒好,拿人家儿子做筹码,最后没辙了还不是乖乖给人送回去,又落下口实,还让那女人恨死了他,整日写书贬损英格兰。”
“不过自乔叟之后,英格兰的本土文学也大有长进了。汉弗莱,你还记得乔叟吧?”
汉弗莱摇摇头:“你和托马斯大约记得清楚,我那时才几岁,能记得什么?”
“可惜了,”亨利笑了笑,“倘若他现在还活着,你大约就不想去意大利了。我还记得,他当时总是来拜访祖父,为我们这些孩子讲他《坎特伯雷故事集》里的故事。他,还有傅华萨,都曾是祖父的座上宾。傅华萨讲述曾祖父的业绩时,我和托马斯总是跃跃欲试,但约翰总是撇撇嘴,煞风景地说他绝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我也不喜欢,”汉弗莱插嘴道,“战争总是花钱,你说过的。等我有了钱,我会把它花在书上,建一个大图书馆,而不是浪费在战场上。”
“乔叟为祖父写过一本书,”亨利装作没有听见汉弗莱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公爵夫人之书》,纪念祖母。他每次来访,祖父都会诱使他背一遍那首长诗,到末了,我和托马斯一人都会背几段了。我却更喜欢他的《特洛伊罗斯和克瑞西达》。”
“意大利有个作家,叫圭多·德·科穆纳,也写过一本《特洛伊城的毁灭》,堪与乔叟的作品媲美。”汉弗莱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