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就在婴儿哭声刚起之际,老古便已明白一切都完了。但他不愿束手待毙,最起码要为年轻人争取更多时间。所以他一面催促着众人离去,一面把狙击步枪探出水马外开枪,混乱间击毙了一名猝不及防的敌人。这几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不在少数,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唯一感到无稽的,就是老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世纪三c四十年代——因为每个死在他手下的敌人,无一不是身穿二战时期的日军军服。
日本再度侵华了——在战争刚爆发之时,他曾这么认为。而现在,他已经不再去考虑敌人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是敌人。
当第一名敌人尚未倒地,余者便即反应过来,各自寻找掩护还击。经消声器降噪的枪声顿时此起彼伏,子弹在敌人的灯光中密密麻麻呼啸而来,或射在水马上,或破空而过,压得众人只能匍匐在地。幸好水马是用abs树脂裹夹韧化铝型材制造,其韧度及密封性极高,使灌注其中的水多年来未被蒸发,而敌人的子弹经过消声器后威力骤降,在穿透水马第一层后,压强已被大大降低,再经水流降温缓冲,便不足穿透第二层。
可是,水马再韧亦始终是塑铝制品,只能缓得一时。
只听见突破音障的枪声密集且连绵不断,子弹在光暗分明的半空中尖叫,掩盖了孩子的哭声。这时,东面已泛起鱼肚白。老古既然下了决心要为家人争取时间,自然固守一隅,向敌人展开还击。当身边的人渐爬渐远,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孤零,一股想哭的冲动强行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他跟自己说,要哭就趁现在,否则就再无机会。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和时机可供他发泄,那应该就是此时此地。当此念头一起,他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
水马中的水从弹孔中渗出,浸湿了老古的胸膛,很冷,但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混战之中,他对身边的一切已失去了感知,只懂得麻木地开枪还击。他从枪战中抽回目光,想再看一眼儿子,再看一眼儿媳,再看一眼孙子,却在扭头之间,看见胖老头仍蹲在自己身边,正举着手枪从两个水马之间的空隙中朝敌人射击。
他被眼前这位半头白发c咬牙切齿的老友所震撼,泪水也顿时止住。
胖老头本来战得正酣,却察觉有双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他朝目光一看,破口大骂:“看你妈!”换了弹夹,还击两枪,发现那目光仍在,竟不由得觉得好笑,“你倒是快打呀!”
老古也笑了。其实这对历时半世的生死之交根本毋须多言,他们之间只要一个眼神或一个笑容,就能各自心神领会。死亡于他们来说已是无足轻重之事,人生若有一知己能同生共死,哪怕被五马分尸,实亦无所憾。
“爸!梁叔!”就在此时,振锋在不远处朝他们呼唤,“快走!”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父亲豪迈的笑声。“振锋!”老古一面射击敌人,一面高声说道,“今天过后,你身为儿子的责任就算完成了!快走吧!你的妻儿需要你照顾。”
但振锋哪里肯眼睁睁看着父亲牺牲。“爸!你不走我也不”他话没说完,一颗子弹就从他鬓旁擦过,正正打中从他身后越过水马的敌人,正是父亲开的枪。“快走!”老古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甚至掏出手枪顶在自己的下颚,以死相逼,“你要是再不走,我这就死在你面前!”
振锋被逼得左右不是人,热泪潸潸而下,眼中的父亲也越来越模糊。“快走!”他知道父亲已铁了心帮自己争取时间,“快走啊!”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哪里对得起这份无私父爱?
所以,他想再看父亲一眼,然后牢牢记住那张因为太过熟悉而被自己忽略的脸。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扭头离去,父亲将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今生的父子缘亦会在这里划下句号。
他擦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