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地上一个个小黑点一点点挪动,白茫茫的大雪被渐渐扫开,银装素裹的世界剥落了纯洁,只剩下下面充满了血腥和罪恶的战场。
张信小心翼翼的挨个检视着堆在地上的尸体,内心充斥这忐忑和不安,唯恐张义狰狞的面容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满怀恐惧的看向下一具尸体,如释重负般的松口气。又满怀恐惧的看向下一个,再如释重负般的松口气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简直要把人折磨的疯掉。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扫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尸体也浮出地表。一具具从雪地中挖出的尸体整齐的堆放在路边,本来想着人死为大,大家稍微费点劲挖个坑让他们入土为安——可是做不到,脚下的土地早已被冻的实了,硬邦邦的跟铁块一样,一镐下去只能砸出一个白印。四五个人折腾了半天才挖出了一个尺许深的浅坑,余下的人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把尸体摆整齐就好,等回头来通知官府收尸——如果还有官府的话。
战场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原貌,战争的过程也渐渐复原。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先是凉州城已经告破——这是肯定的,不然这里也不会出现唐军——而且从凉州出来的唐军并不少。大队唐军从凉州东门出来,吐蕃人衔尾追杀,唐军只好分出一股股步兵断后——躺在雪地上的,八成就是这么一股断后的小部队。可惜,从战况来看,他们并没有很好的完成任务。看尸体散落的情况,应该是匆忙结阵的时候,黑衫军一个冲锋就把方阵从中间凿开,随后涌上来的骑兵连冲带砍,瞬间就把这一股唐军打了个七零八落。
一波冲锋过后,骑兵们甚至没有兴回头看上一眼,毫无停顿的继续追击前方的大队唐军,而清扫战场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后头步兵的头上——面对着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的唐军,吐蕃人的步兵轻松加愉快的把他们杀了个精光——就仿佛餐前运动那么简单——甚至还有工夫运走了自己人的尸体,于是这片荒野上只留下几千具唐军的尸体延绵不绝。
冬天天黑的特别早,才清理了战场一个角落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骑兵们开始就近扎营,所幸现在天寒地冻,周围虽然散落了一片尸体却也没什么异味。从燕支山上下来的骑兵们三三两两聚在木头搭建的简易灶台前等候着一天的晚餐。
张信一个人坐在营地边缘,双眼没有焦点的盯着远方黑魆魆的雪地。
“吶,孩儿们刚刚从林子里顺手逮住的狍子,刚烤好了送过来这时节狍子的油膏最为肥美,来点尝尝?”
正呆间,一块被烤的色泽金黄的狍子肉递到面前,还往下“嗤嗤”的滴着油脂。
“谢了”张信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嘿”了一声,孟威震一屁股并肩跟张信坐下,小心的把用油毡包好的狍子肉放到一边,从腰间摸索了一只羊皮囊递了过来。
这回张信没有拒绝,接过来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仿佛吞咽了一口烈火一般。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蒸馏技术,但还是有烈酒的——聪明的古代人通过特殊的储存容器跟地窖,运用时间的力量可以一点一点的去除新酒中多余的水分,几年之后留下的就是这种喝着跟吞火一般的烈酒。只是这种烈酒产量极低,往往要上百斤新酒才能出一斤烈酒,所以显得极为贵重。别说是一般人,就是品级稍微低点的官吏都很难消费的起,但燕支山地处商道枢纽,每年大大的进项,孟威震作为燕支山三当家的,除了吃喝再没旁的爱好,这种烈酒固然金贵,但孟威震身上四五个巨大的羊皮酒囊里全是这种价比黄金的美酒。
空腹饮酒,还是喝这般烈酒,几口下去,饶是张信体魄雄壮也不禁有些熏熏然。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半囊烈酒下去,张信的眼眶隐隐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