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师爷端着热水和毛巾来踢门了。
屋里的人睡成乱糟糟的一团,杜云捡了图柏没喝完的酒把自己和孙晓灌醉,撅着屁股趴在床边对付了一夜,孙晓年纪小,没喝多少就滚在一旁的小榻上睡死过去。
师爷轻手轻脚把杜大人和孙晓拽到椅子上擦了脸。
“老图呢?”杜云捧住毛巾迷糊问。
师爷一抬下巴,指向棉被里露出一坨棉花球的地方——图大爷趴在枕头上,将两个长耳朵折在下巴底下垫着,圆圆的小脑袋上三瓣粉白的兔唇正一张一合,缓慢的呼吸,睡颜平静而安详。
杜云走过去捏了下他的圆尾,低声说,“走吧,我们该出去了,他肯定又忘了昨天说过的话了,我们继续假装不知道。”
三人正打算出去,孙晓突然道,“山月禅师怎么办?如果图哥莫忘书上没记他,把他给忘了,我们该怎么解释?”
杜云伸个懒腰,眼风扫向床上软绵绵的兔子,垂眼思忖片刻,摸了摸下巴,“如果老图没记他,就说明山月禅师在他看来也没那么重要,忘就忘了吧,至于解释,兴许山月也并不会要。”
说完,他率先推开了门,走到二楼的走廊边往下张望。
天灰蒙蒙的刚亮,鸟雀在清晨的薄雾中叽喳不停,客栈里静悄悄的,连小二都还没起床。
大堂里,一张桌上的蜡烛燃成了点点滴滴的烛泪,桌旁的僧侣面容沉静,脊背挺得笔直,背对着曦光而坐,在逆光中似一尊安详坚定的神佛。
杜云琢磨了下,掂起柜台的茶壶走了过去。
茶是过夜的,杜云粗枝大叶,根本不在乎,倒了两杯递了过去,“禅师一夜未眠?”
千梵没说话,睫毛细长浓密,侧脸有着精雕细琢的线条。
“禅师这么关心老图,真是他三生有幸,您放心好了,他没事,老毛病了,睡一夜就好。”
千梵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狭长漆黑,仿佛有一口古井含在里面,井水虽冰凉但清澈见地,纯净甘甜。
这一眼看的杜云心里泛嘀咕,心想,欸,我又没说谎,为什么被他看得满是负罪感。
千梵低声道,“多谢。”
杜云摸着鼻尖,莫名感觉有点奇怪,山月禅师是替老图道谢的?还没想清楚为啥被谢,杜大人就厚着脸皮先收下了。
“哎呀,甭跟我们客气,习惯就好,他呀就这样,有劳禅师操心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想,我让山月禅师习惯什么,过几日等佛刹建成,他不就走了吗,怎么说着说着,老图好像被我给卖了。
杜云心里嗡嗡乱成一团,拿眼看了看千梵,将他和图柏放在一块来回琢磨了几遍,也没琢磨出来个什么味儿,索性就决定不再提,“这次杨章案全靠禅师在,皇上才会如此痛快的替他们翻案,本官代他们谢过禅师。”
“渡人向善,职责所在,大人无需客气。”千梵说着,目光飘到二楼一间紧闭的门上,没得到回应,略带失落了收回了目光。
杜云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呵呵道,“还是要谢的,能翻了冤案全靠禅师和老图这些日子的奔波,皇上对此案处置还算满意,听说还委派了钦差来嘉奖洛安城,顺带送了佛经来给禅师。”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大荆国的皇帝痴迷佛法是有目共睹的,对待僧人也是往死里的好,过夜的茶水下了肚,杜云心想,与其皇帝信些神棍,若能虔心向佛,向山月禅师学学也好。
千梵与他闲聊了没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他肩膀下意识一僵,脊背愈发的笔挺起来。
杜云抬眼看了看来人,不动声色的握着茶杯,像没看到一样低头喝茶。
来者顿了顿,缓缓道,“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