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若闲庭信步般走着,渐渐路过晒谷场,看也没看晒谷场上十数人。戏台班子里却有人缓缓放下了肩上背着的黑匣,想了想,最终还是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捧出一架古筝。古筝如匣,黑漆漆。
将古筝放置在盘膝之上,双手虚停,缀于琴弦上方,正打算一阵疾风暴雨,疾风暴雨却抢先而来。
杂耍班子的班子举着吃饭用的铁锅,指着琴师,跳着脚骂道:
“戏台拉二胡的要弹古筝,还有没有天理?”
这句话在晒谷场上方一直循环往复了十数遍,琴师脸色一白,默默背过身去,就要不动声色地抓住靠在椅子上的二胡,却被身边的“老父”握紧了手腕。
“你是琴师!”这句话很重,一直锤进琴师的心里,霎那间琴师脸皮涨红,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重新悬于古筝上方,又转了回来。
班主见了,大怒,一只手抓铁锅,一只手猛地抄起屁股下的小板凳,哇哇乱叫地就要向琴师和那“老父”冲过去。被怯怯懦懦地婆娘拦住了。
班主更怒,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拦我?”
婆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眼一个劲舔糖葫芦的小女孩,又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琴师,最后把目光撂在了即将走过晒谷场的邋遢乞丐,没有言语。
班主同样把目光看向乞丐,嘴里嘟囔了几句,太轻,没人听见。然后便扭头冲着对面的琴师嚷道:
“死人啊!做样子做半天了,还不弹?”
琴师面色又是一白,望了望身边“老父”一眼,见“老父”耷拉着眉毛,万事不理,便深吸一口气,手指猛地按下,飞速地勾拨起来。
曲名《春海潮生》。
琴师指下,有浓重低垂的乌云,夹杂着电闪雷鸣,重重叠叠的海浪,鸥鹭仓皇,樯倾楫摧,天地变色。
浪涛狂卷,一层比一层厚,一层比一层高,前仆后继地奔向海岸,拍打在悬崖峭壁上,激出灿白的水花。
乞丐脚步猛地一顿,身体一阵摇晃,如同被海潮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竟不由自主地一步又一步往后退去。
班主有些悻悻,放下了铁锅和板凳,缩到平板车下,自言自语道:
“这么厉害!装什么猪啊真是!”
乞丐已经退到墙边,身体紧紧地贴着墙面,而墙面,开始自乞丐后心处龟裂出道道裂纹,乞丐喉头微甜,嘴角流出一缕血丝。
琴师的手指更快了。
风从海上刮起,将鸥鹭和船只全部席卷,扔上高空,然后彻底搅碎,只剩下颗粒般的血肉和断茬,裹挟着幽蓝的海浪,狠狠地往悬崖撞击而去。悬崖猛地震颤,落下大大小小散碎的石块。
乞丐的身上的皮肉猛地掉落了数片,衣裳彻底搅碎,裸露出瘦干柴般的肌体。肉眼可见,皮肉掉落的地方有无数微小的漩在侵蚀,乞丐面露痛苦之色,眼神却极冰冷。
琴师的指再次加速。
一道道龙卷陡然出现在海面上,上接天,下临水,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直达窈冥。无数蟹虾鲸鲨被裹进龙卷之中,片刻便被甩飞血肉,只留下坚韧的表皮。一道道龙卷向着悬崖峭壁而去,一下又一下割裂峭壁,片刻,峭壁上出现了十数道沟壑。
乞丐的前胸出现了十余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由脖颈到腹下,身体像被割开的鱼肉一般,内脏可见。
琴师的手指已经开始流血了。手腕哆嗦起来,却依旧咬牙,再次加速。
《春海潮生》到了最激昂处,十数道龙卷猛地汇合一处,卷天席地,海浪直达苍穹,乌云中数百道紫色的电闪,如同年节爆竹般时刻不停的雷鸣,全部指向一个目标。
乞丐猛地大喝,双目圆睁,缠绕着酒葫芦的腰带猛地碎裂,破碗“铛铛”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