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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样,生活,也不是他过去所看到的那样,要是弟弟能从这次会见中发现姐姐的另一面,或许能触动他也从另一面认识自己和生活。为了掩饰满脸的泪水,申丝索性把长长的白纱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迎着风整个儿抖开,然后撒开手,那风就把纱巾熨熨贴贴地拂住了申丝的整个面庞。这一系列动作,要是出现在别的同龄少女的身上,正是恰如其份,可申丝自己就感到十分做作,甚至有点过份,但既然要改变自己,就难免矫枉过正,不管怎样,反正不能让这次会见一开头就凄凄惨惨,未语泪先流。申丝高傲地扬着头颅,头发和纱巾随风一同在肩后飘动着。她隔着纱巾作了几下深呼吸,胸脯起落着,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

    “嗬,够浪漫的——”

    “瞧噢,象不象电影上的林道静——”

    还有人尖着嗓子喊着:“喂,谁家的小姐啊?”

    这些声音由远而近,嘁嘁喳喳。突然,来自队伍排头的一种威慑力量无形地镇压住了这一切,队伍变得鸦雀无声了。而申丝的那种感觉,那种刚剐被冲淡,稍稍被忘却的感觉,象劫道的强盗似的,腾地从背后冒了出来。

    申丝猛一扭身,把纱巾一撩,只见那队伍已经走过了田埂,正在跃一道渠沟,越过渠沟就是申丝站立的这块平坝,从排头到排尾,所有的人都历历在目了,这瞬间,申丝却呆住了,血涌上了头,变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看那排头,那大个儿!”营房门口的看守,带着几分夸耀的口气向申丝指点着:“嘿,那就是申炎啊!你没看见他刚才一晃膀子,就没人敢言语了,这群人硬是服他,邪门儿!他认出你了。”

    但申丝认不出申炎了。

    走在排头的大个子,晃着膀子,踱着大步,阴沉着脸走来了,粗壮的肩膀,把衣服的接缝处都撑得开了绽。背微驼,没有皱纹的年青的脸上,由于长出了毛茸茸的没有刮净的络腮胡子,而显出了一种成年男子的酷性。他一步一步地走来,就象一座大山一样地朝申丝一步一步地压来,当他走到和申丝平行的位置的时候,对于申丝已成了千钧一发的时刻,申丝吃不住劲儿了,在这种巨大的压力面前,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弱小,无助,她想逃跑,她想喊,可她迈不动腿,张不开嘴。

    正象梦魇,却是现实。西下的太阳,被解冻的大地的升腾的水汽溶成了胭脂一般的红色。而眼前,中丝却笼罩在这蛮犷的体魄的拉长了的阴影中间,喘不过气来。

    她的弟弟在她的预料中走来了,但她却没有预料到走来的弟弟是这个样子。

    她的弟弟叫申炎,现在申炎就在她的眼前,但这不是她的弟弟,走来的这个申炎只是和弟弟同名同姓!

    她的弟弟很小很小,一个方凳底儿朝天翻过来就可以作他的船,这光屁股的“船长”威武地扶着“船舷”,用古怪的音节发布着命令的时候,她,是他的纤夫,用妈妈的长围巾作纤绳,拉着“船”在厨房,卧室,客厅,走廊的水泥地板上“夜航”。每每被惊扰的邻居从楼下跑上来敲门,要向他们的爸爸妈妈告状,而她,纤夫,就会捧着那根围巾作的纤绳说:“叔叔,帮我找找妈妈吧,她披散着头发去找爸爸拼命,而爸爸,他说死也不回这个家。”这时候,“船长”就会不耐烦地哇啦哇啦地大叫,意思是:别管他们,开船!拉!

    她和弟弟的儿戏变成了现实,在她上小学的两个寒假里,被妈妈打发去看外婆,给她买的是整票,给弟弟买的是半票,他们的二等舱又漂亮又舒适,在漂洋过海的甲板上,他俩一点儿也不孤单,船上所有的人都爱他们,海员,旅客和海鸥。弟弟认定了盘旋在他们头上的海鸥就是“我这一头儿”的小哥儿们,他呼唤着它们,它们也用尖厉的声音呼唤着他,呼唤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差:“申炎——申炎——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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