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

    室内煮着一壶清茶，水汽氤氲，他坐在竹塌上熟练地温热壶盏，拨些茶叶入壶，悬壶高冲，倒入白瓷杯，恭敬地端给坐在上首的夫子。

    夫子执了茶盏，微微一闻，满意道：“你的武艺在八位师兄弟中已算是佼佼者，没想到连茶艺也精进不少，赶得上你大师兄的手艺了。”

    “师父教导的好。”他垂首，墨色的长发微微挡住了双眸，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却因为沙陀族的血统，微微泛着点幽蓝。

    夫子品了一口茶，低叹一声，“你啊，我知道书院这一隅关不住你，但你也该知道书院不问世事，这次算是为师我最后一次帮你，但是从今以后，你不能再踏入莱山半步。”

    执盏的手一抖，指尖微微泛白，似乎从来不会改变的冷峻的面容，终于撕裂了细细裂缝。

    “师父”

    夫子面容平静，脸上是时光刻下的透彻与淡然，“潞州如今情势紧急，粮草想必已撑不过半月。”他顿了一顿，眼中微睿的光仿佛晨曦乍破，“梁贼如今刚坐上皇位，便急着要扫除其他藩镇，不过他错就错在急而进躁，就像伐树，必先砍了周围的碎枝进而伐主干，他却想一口气伐倒大树。他当初挑拨你父与李茂贞相斗，自己扮作黄雀威服了河北各藩镇，吞并河中军c淄青军，已一头独大，若他多些耐心，收服各藩镇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再凶猛的老虎，急躁的时候也会露出致命的错误。”

    李存勖朝夫子行一大礼，伏地，将表情隐藏在暗处，哑声道：“求师傅指点。”

    “一则，此次围攻潞州，他十万大军却是从各藩镇临时召集而来，其中义武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c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的军队分配在他军队的左右两阵，各藩镇中人数最多，相当于朱温的左膀右臂。若是要突破也只能从这两方下手，如若争取到这两方势力，梁贼必定元气大伤，无法再觊觎河东。”

    “可是”李存勖正要说话，却被夫子抬手阻止。

    “你肯定要说此时已无时间慢慢拉拢两方势力，再则王镕与朱温是姻亲，当年朱温对王镕更是有救命之恩，对朱温忠心不二，要拉拢简直难上加难。”

    夫子淡淡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早知道你要来，这里便是你想问的，也是我想说的。潞州事急，你还是先回程吧。”

    “谢师傅。”

    夫子摆了摆手，“我不再是你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璀璨的星光从他背后透进来，衬得身形颀长，坚韧如竹。他以头锤地，声声脆响，再抬头，额头沁出鲜艳而刺目的血。

    “其实，李柷还下了一道密诏，托信阳公主带到河东。”

    李存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但密诏被暗阁的人拿去了，最近暗阁的人活动有些频繁，你留点儿心。”

    “是。”目光又冷了下来，他曲腿起身，又行了一道大礼，最后头也不回的出门。

    那一刻，光华不再，只剩地狱般黑暗而嗜血的野心。

    夜色茫茫。

    马匹长嘶。

    冷冽的风吹得马背上人黑衣烈烈，仿佛巡视黑暗的冥使。骏马疾驰，闪电一般划过奔出莱山，穿过山下的茫茫原野，没入暗夜。

    月光下，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向着人影消失的方向长吁短叹。

    “师父，你这么担心师弟，你怎么不去帮他，区区一个朱温杀了便是。”秋衡不解地问。

    夫子叹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溺爱，“这天下无人是你对手，但我为什么不让你出莱山？”

    “为什么？”

    “因为你智商虽高。”夫子戳了戳他的胸膛，玩笑道：“心眼缺了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