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谭潭突然尖叫一声,从那一纸手书里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拍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小婵。巫小婵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与她同看这手书。“你怎么能恰恰好挑到这一段儿?”巫小婵对她说。说完,她和叶孤舟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意味不明。谭潭看叶孤舟脸色,他刚才应当也在看。嘿,这两人
就像要印证什么似的,他们同时听到那边房间里传来的歌声,如同一条黑色的溪流,幽幽侵略人红色的躯体,像是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风落梧桐花弄影,邈邈山河间,是谁在倾诉,倾诉山鬼的传说?他生他日他时候,青青晨光落,是谁在寻找,寻找现世的救赎?香染迷迭酒醉人,盈盈水月里,是谁在低语,低语山鬼的孤独?来年来月来日升,巍巍山石动,是谁在追悔,追回前生的错过”
这已经不是杜诺第一次听这首歌,然而这却是他听得最心惊的一次。凡人怎么可能拥有这般“只应天上有”的声音?这声音落入凡间,不被膜拜即为罪过。燕旦刚开始听时还仰着头,像要扑向阳光一般扑向这歌声,然而此时却已低下头去,看不到表情。杜诺似乎已经被这歌声磨钝感知,竟然连巫小婵叶孤舟和谭潭何时推门而入的都不知道。
这一次仍旧没有配乐,只有歌声。进来的三人丝毫不敢打扰,只静静站在一旁,然而心里同时都涌上巨大的悲戚。
“是谁在追悔,追回前生的错过”音渐渐舒然退去,滑向那不可闻之处,在无处藏身的寂静里,人们似乎想抓住那声音的尾巴,与它一起滑向天国,潜入地狱,然而终究无能为力。
一首歌,总有结束的时候;一段追寻,也终有结局。
原本低头坐着的燕旦渐渐抬起头来,现在的她似乎同刚才有什么不一样,她愈淡漠,也愈多情,愈平静,也愈悲落,愈沧桑,也愈寂寞。她突然面对孟君跪下来,吓得孟君轻“呀”一声不自觉地往后退半步,其他人也是又惊又疑,却都没妄动。反应过来这情景之后,孟君赶紧上前要把她拉起来:“哎,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受得起你这样”燕旦却不起,反而是重重地向他磕一个头,直起身来后,只听得她说:“弦女,谢勿忘上人赐音。”几个人同时又是一惊。倒不只是因为她那声自称,还因她声音沙哑难耐,像是一把火热的沙子在喉咙里烫过。
原来,原来如此。男子慕弦女,为何没说要听弦女歌?弦女为何不爱说话?弦女执著于勿忘歌,也许如世人一般单纯迷恋那绝世的声音,也许愧于男子,要代他入一回耳,但一定有那么一点是因为自己的缺憾。弦女能舞,却不能歌。她有羡煞世人的身段儿,也有世人所避之唯恐不及的残漏的声音。
弦女舞,勿忘歌,弦女只能舞,弦女不能歌。
巫小婵已经明白,勿忘为弦女一歌之日,便是那追寻之局局破之时。弦女已经回归,而弦呢?勿忘又如何?
孟君也被她这话吓得不轻,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或许还想着这姑娘莫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吧杜诺坐在一旁,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巫小婵慢慢走过去,幽幽地叹口气,一边把她拉起来,一边说:“弦以自身魂灵为代价为你摆这个追寻之局,你可知道?”
燕旦没有回答,只是托着她的手站起来。
“局破之日,即是弦魂灵消散之时,你可知道?”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巫小婵便在这长久的静默中再开口:“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她伸出手,撩起燕旦脖子上的红绳儿,一点一点往外拉,直到那不甚漂亮的坠子从她胸前跳出来。这枚血泥犹带着她的体温,不冰,不灼,一切刚刚好。
孟君曾说,他作《山鬼传说》是因一个模糊的梦境,梦中人是谁?恐怕不是弦女,而是弦。这忠实的奴仆就是追寻之局的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