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睁开眼睛,已被他放在正殿的屋脊之上,他又下到地上,将几坛酒一一拿上,然后,坐到我的身边。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坐到一座殿阁之巅,在一个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俯视着庞大的北京城。
原来,入夜的北京,星火可爱。那灯盏稠密,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的地方,大概是舞榭歌台,烟花巷陌。另一片连绵黑暗的平房院落,可能居住的人们已入黑甜之乡,正做着各式各样的美梦。最靠近王府的地方,那隐隐可见的大街,能看到街边有一两个食摊,店主正在一盏风灯下,包着馄饨或是饺。摊边的矮桌上,也有一点灯光,照着正在吃食的客人。更远处,一两盏灯笼缓缓移动,伴着几串犬吠,分明是夜归的人,要往自己的家里行去
望向另外一边,隐约看到幢幢高大殿阁的黑影,看到高高宫城上的灯笼,看到灯火通明的大殿,看到孤灯阑珊的院落,我微微一痛,知道那儿,就是紫禁城。那灯火通明之处,应该就是景泰皇帝的寝殿——乾清宫。
心里有些酸酸的怅惘,当初和颂香算着如何才能出得了紫禁城,如今,是出了那高高的宫墙,却又冀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再回得去。人哪,真是矛盾,总是盼望着自己没有的,或者失去的东西。
正暗自感慨着,崔琦却右手高指,指向紫禁城外,一处更深远的地方,对我说道:“你看到了吗?那边的塔上,亮着灯光的,就是天宁寺保和塔。天宁寺的下边,正是福隆观。”
我向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地看过去,那远处的微弱灯火,渐渐在眼际清晰,慢慢可以看出是塔的形状。如果崔琦说的没错的话,那塔下的深黑之处,就是义父骨殖所在之地了。
我望着那里,怔怔地问:“保和塔是天天都亮着灯吗?”
崔琦在我的身后,嗤的一声笑:“你倒想得美!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天宁寺,忙了一天,才忙出这一出!”
我也不回头,力想压住内心里的那点感动,只能怅怅地向他轻道:“多谢!”
崔琦停了一停,对我说:“祭奠你义父的酒,就在此浇了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解开我自己的包袱,取出那两坛菊花酒,小心地揭开桑皮纸。想不到,那紧封的桑皮纸刚揭开来,一股浓冽的酒香就扑面而来,既有菊花的寒苦之香,又有些枣的香味,更带着一些甜甜的香醇。这样香气完美地混在一起,每一种芳香,都不能再增加或者减少,加上高梁酒天然的酒香,汇成一股特殊的c令人永生难忘的芬芳之气,让人还未入喉,便有醺然欲醉的感觉。
崔琦闻到了酒香,也是由衷的一声喝彩:“好香的酒!”他接过酒坛,深深嗅了一嗅,赞道:“真是好酒,如果可以一饮,肯定痛快!”
我从他的手里抽回酒坛,说道:“这是我义父要喝的菊花酒,酿了十个月才得。今天,也只有他可以喝得!”
说完,将那一坛酒浇奠于房脊瓦上,酒香浓醉,惹得崔琦在一边直呼心痛。而那酒水,随着瓦缝向下泻去,如几道水帘,和着我流淌的眼泪,化为此时此刻,为着金祥而落的倾盆之雨。
双手在胸前合什,心里默默和金祥说着话,他如果看到我今日,是和杭皇后那边的人一起祭他,会做什么样的感想呢?会不会又瞪起那双蜡黄的老眼,皮笑肉不笑地向我嗔怨:“儿,这些乱心之事休要去做,小心以后会万箭穿心!你还是一心一意地带好阿摩吧!”
想到金祥临走前的那晚,他的痛苦挣扎,他对我的殷殷托付,自己身上的担,再看着身边若无其事,正想从那空酒坛里倒出些酒入口的崔琦,想着他却是皇后那边的人,内心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只能晃晃头,将脑中所想的一切统统丢掉。
又揭开第二坛酒的桑皮纸,同样的菊花酒香再次溢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