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林努力克制着心头腾腾往上窜的怒火。“别听韩桃瞎说,鸡腿给小秧吃是一样的。”周九林抬了下眼皮,牵拉着嘴角勉强做个吝啬地不愿做完整的笑,然后仿佛脸给这一笑笑疼了似地,很快僵硬下来,像灵魂出窍了似地,坐着一动不动再不言语。
屋里一下子陷入了难言的沉默,所有人都默契地盯着饭碗,心无旁骛地吃饭。王细莲筷子上夹着那只大得不同寻常的鸡腿,尴尬地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你那小气的样,每次杀鸡你弟弟都是吃鸡腿,说不定他早就吃腻了呢,少吃一次有什么关系?小秧生病刚好,吃只鸡腿怎么了——啊!妈,你干吗踩我?”韩天气呼呼地还要再说,被他妈黄凤英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用眼神示意他看二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哪想韩天却跳脚大嚷起来。黄凤英被儿子的愚钝气得一时无言,低头扒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麦雨秧慌得赶紧站起来,把王细莲筷子上的鸡腿夹到韩聪的碗里,怯怯地说:“姥姥,我不吃鸡腿的,鸡腿给聪表弟吃吧,我这儿有好多菜呢。啊——”手忙脚乱间,竟把面前的一碗甜酒给弄倒了。周九林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僵硬的脸又很快生动起来,做个颇是丰富难以形容的表情,伸个手指头戳下韩杏的脑门,脸对着那晚泼在桌上的甜酒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以为这粮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吃白食的家伙!看把这桌上撒得一桌子的饭粒,败家的东西——”她转身拿块抹布,把洒在麦雨秧面前的甜酒渣扫到碗里。
韩杏本来与世无争攀在桌角吃鸡肉,突然被周九林这样平白无故骂一顿,她还不到能理解指桑骂槐的年纪。张开塞满了鸡肉的嘴,委屈地哭了起来。韩聪见姐姐哭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嘴一扁,跟着哭了。
这下连韩长泰的脸也忍不住拉了下来,别人家里过年都过得喜气洋洋的,就自己家里过得这么一塌糊涂,哭声连天,别人听见了不知道会怎么笑话。辛苦了一年,连今天都不让人舒坦,这人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他仰脖喝下一碗酒,把筷子一摔,脸红到脖子根,大吼一声:“这家里还没死人呢!你们他妈的哭什么哭!闹够了没?能不能让老子清静一天?他妈的没一个是东西!”
不光是周九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大跳。韩长泰平时三棒子敲不出一句话来的闷葫芦相,突然发这么大脾气,看来是真的把他惹到了一定份上。周九林捂着被摔出来的筷子弹伤的脸,半天大气不敢出。韩长乐和黄凤英交换了下眼神,韩长乐起身去追拂袖而去的弟弟,黄凤英扶住周九林发抖的肩好言宽慰。王细莲抹起了眼泪。
麦雨秧委屈地抿紧双唇,警告自己不能哭,一哭,事情就更糟糕了。过一会儿,韩长泰被韩长乐追了回来,一家人别别扭扭地重新入席吃饭。
“娘,这只鸡腿你吃!他妈的,谁再要啰嗦,小心我翻脸不认人!”韩长泰阴沉着脸把那只罪魁祸首鸡腿夹道王细莲的碗里,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外人是靠不住的,给个鸡腿给她吃了,白白的长了她的身体,将来是别人的。儿子,是虫是龙,还说不定呢。”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闷闷地低头扒饭。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韩天他们一窝蜂跑了出去放鞭炮,麦雨秧趁乱跟着出去,径直去找韩叶子。
和往年一样,韩叶子家又只有她和爷爷韩龙甲两个人一起过年。三间土砖房,两碗粉丝炖肉,一盏煤油灯,粗线条勾勒出了这个家的除夕轮廓。
麦雨秧敲开门时,韩叶子正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掉眼泪。韩龙甲骂骂咧咧喝完一整瓶二锅头后,又骂骂咧咧爬床上睡觉去了。他只要一喝酒就会醉,一醉就会把八百万年前的事情都拿出来重新骂个底朝天。和他大吵一架后跑到山上去喝了农药的老婆,长年不着家不管他死活的儿子,前年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