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太古声”的那个“丝桐之琴”,最终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船帮撒了手,嘀嘀嗒嗒地上了王炳中家的花轿。
王炳中坐在那张摇椅上继续晃荡着,不紧又不慢的人造凉风,一股又一股地往他的怀里送,一个似曾相识的舒心惬意,几乎把他送入到了云端去,半眯着眼四下扫了那么几扫后,一边将搭在椅轴上的那只软手向怀里拽,一边醉眯眯地挑衅着雷月琴的两只大眼。
——就是这双大眼,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引入一片阔深深的大海,他便像一叶小舟,随着大海的涌动飘向汹涌的浪尖,飘向瓦蓝的天空,然后再筋疲力尽地坠入谷底。有一双操持双桨的小手就慢慢地搅动那片碧蓝的海,直到再一次的波涛汹涌。小舟伴着海的呻吟,合和着浪的呼唤,幻化为水与风的激越和昂扬
王炳中没有注意,北房里那个弯弯的“月牙儿”早就叫云给遮了去,后来竟将身边的那只软手摁到了自己的肚皮上,半眯着眼继续欣赏着那个大海一般的诱惑——那脸却红红地明亮起来,他向上一望,月朗星稀的天空中,红彤彤的一片云映亮了半边天。
大太太牛秋红伴着叮当作响的银饰,一扭一扭地走向往东院去的过道:“满仓,过来!”声音里分明有些阴阳。
满仓手里提着一个草筛,身子猛地晃悠了几下,他不知道是先放回筛子,还是先到他的主人跟前去。
“做啥呢?”
“给牲口添草。”
“这早烧阴,晚烧晴,半夜烧云等不到明,看这天儿,明儿了2说不定有雨,恁2大个人咋总也干不了个派气3活儿!都知道赶明儿还得吃喝,谁也不知道早早儿计划明儿了的事儿!满仓你也是,这种地的事儿咋也不用教,也不用太高的技术,又不是叫你纳日本鞋底儿,干点儿本份的活儿不难!也叫别人能喘匀自己的那口气儿”
牛秋红说的“日本鞋底”的事,大坡地几乎半道街的人都知道,那尽管是她的一次亲身经历,时间久了,却几乎被她演绎成了一个故事:
那是牛秋红去年回娘家的路上,她远远地看见一队日本兵扛着膏药旗,神神乎乎地开过来,便和满仓赶紧钻进路旁的玉米地里,等那队日本兵看不到人影以后,才心惊肉跳地从玉米地里爬出来。牛秋红大喘了几口粗气想走,两条腿却仍哆哆嗦嗦地不好使唤,怎么也爬不上马背,满仓又不好意思抱她上去,上了几次竟累得扶着膝盖乱喘气,不想这一低头,她竟像捡了块金元宝一般兴奋不止:不甚宽阔的黄土路上,明明白白地印着许多日本兵的鞋印子。
她兴奋无比地喊:“满仓,快看!”秋红很是惊奇。
“不就是几个脚印儿,有啥?”满仓看过秋红指的地方后,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你——你——你哟,也就能干些粗活儿!你看,这日本娘儿们纳的鞋底儿,那花儿,要多宽儿都多宽儿,要多窄都多窄!那针脚儿,一般儿大小,一般儿长短,一般儿粗细!怪不得日本人打咱们,连那日本娘儿们都恁能”
在秋红看来,她在十里八乡的女人中间,应该算作是一个心灵手巧上上等的女工了,可是,连她自己纳的鞋底,都达不到印在马路上的那种水准。
自那以后,每当秋红数说别人不尽人意的行为时,这便成了一个经典的标尺——她不知道鬼子穿在脚上的,是机器压出来的胶底鞋。
满仓双手提着草筛,低着头一语不发,秋红略略地斜一下头,用眼的余光扫视一眼七叶树,似乎比往常更加激动——她不仅动起了手指,头也跟着舞动的手臂一颤一颤,摇荡起来的满头铃铛哗啦啦地响:“舍不得掰开俩大眼使劲儿看看,咋也舍不得支棱起来俩大耳朵仔细听听!人家日本的娘儿们,那才叫个能!人家把闲来的工夫儿都使在了正经地方儿!”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