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薄子夏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她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时倒觉得全身松快许多,头也不甚疼,应当是退烧了。
总算又捡回来一条命。薄子夏平躺望向驿站灰蒙蒙的天花板,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央金与她抵足而眠,床铺并不宽,两个人一同睡有些挤。薄子夏闻着央金身上那股藏香混合酥油的气味,听着她的鼾声,心里倒觉得踏实了许多。她与这群吐蕃人素昧平生,就算别有目的,也不是冲着她来的,留在此处,反而最为安全。
她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两个男人用薄子夏听不懂的语言在交谈,他们的语气有些急切,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商议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薄子夏心想,这群吐蕃人起得这么早,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人走到央金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用吐蕃语唤了句什么。央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顺手抱住薄子夏的小腿,冲着门外嘟哝句吐蕃语,那两个吐蕃男人笑了起来,说了两句什么就离开了。
薄子夏轻轻挪了下小腿,央金抱着不放,反而又搂紧了一些。薄子夏哭笑不得,想央金也是没清醒过来,也就随她了。
似乎被人这样抱住小腿感觉也并不坏薄子夏不是没有被合德搂着睡觉,但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薄子夏惧怕合德,怕得厉害。
她躺了一会儿,又睡熟了。不知睡了又多久,一阵拨弄三弦的声音将她吵醒。薄子夏睁开眼睛,见天已经大亮,央金正坐在房中拨弄三弦,弹着弹着,便随曲调唱起来。薄子夏听不懂她所唱的歌词,只觉得央金的声音高亢美妙,比之城中最好的歌姬,不知要胜出多少。
薄子夏坐起身,央金听到动静,放下手中三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吵醒你了?”
这么大动静,能不被吵醒么薄子夏微笑道:“你唱的很好听。”
央金嘻嘻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两个酒窝:“阿叔也夸我唱得好,比我阿妈唱得要好呢!”她兴冲冲地说个没完:“在这里唱也唱不开,真不痛快。夏天的时候在吉曲河边的草地上唱,太阳照在雪山上,云从天上流过去的声音都能听见,草地上只有牦牛在吃草,那才让人心里欢喜。”
薄子夏披衣下床,摸了摸额头,感觉烧已经退了。她走出房门向两边看看,驿站里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得见楼底下掌柜在拨算盘珠子的声音。薄子夏转头问央金:“你的那些家人呢?”
央金说:“他们今天有事情要忙,可能傍晚才会回来,这一整天我就陪着你啦。”
“忙?”薄子夏随口问了一句,央金连连点头:“我们有个仇人在这城里,阿爸他们是去报仇的。不过你不用害怕,这事跟你没关系。”
薄子夏没再说话,央金的话中满是漏洞。她说过自己是随父兄来买盐茶的,怎么会在这里多出个仇人?商人行事多谨慎,而且拖家带口,更不可能贸然去寻仇。丹阳城不大,也不知最近是怎么搅起来这么大的波澜。
合德回城之后,并没有急着赶回修罗道的地宫。她在佛寺中驻留了好一会儿,跪在梵天神像之前,焚上香,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她觉得心魔就像烈火般在心中燃烧,火焰焚出,开出朵朵红莲,薄子夏的身影时远时近,有时跃在红莲上,有时又沉遁入烈火之中。合德猛地睁开眼睛,额上不知不觉竟布满了汗珠。
薄子夏是她的心魔。
合德想着初次见到薄子夏的情景,似乎记不太清了。然而却始终记得下雨时薄子夏撑着伞,牵着她的手走在泥泞的山道上,那时她穿的是淡绿色的裙子,泥点溅在她的裙裾上还有冬天时,薄子夏在小院中扫雪的模样。她依然穿着同样的裙子。眼前薄子夏的身影忽然消失,变成斑驳的莲花灯,火苗在半盏灯油中幽幽跳动着。那火焰背后,骤然闪出一张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