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意和自豪的领导干部,一个大男子,竟这样小孩儿似的哭了起来。以后,人家会怎么议论呢?在农民心目中,还会有什么威信呢?人家,尤其是那些倔强的刚性的农民汉子,还怎么会听你的指挥呢?她也将如何见人呢?她大学毕业了,哪来哪去的分配原则使她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县。她的工作当然用不着犯愁,而且用不着担心会分在哪个基层单位。她被当之无愧地留在县政府机关了。
她跟着父亲来湖畔,当然也是工作需要。她不是父亲的秘书,但第一次下基层,父亲执意要带上她,也是有意想让自己的女儿从他身上学到一点工作方法。而她呢?想学的东西太多了。他们一行,坐着吉普车,一出县城,她就发现父亲的面孔变得极其严肃。于是,她也不苟言笑了。一直到湖畔,在长达六十里的路途中,父亲的严肃没有丝毫改变,他甚至很少和同车的几个陪他下乡的干部说话。更使她吃惊的是,父亲竟然很少去望窗外。窗外的翻了麦茬的冬野,窗外的大山,窗外的枯树,窗外的那些在公路上踽踽而行的农民,已不能使父亲发生任何兴趣了。大概这就是老练,这就是沉稳吧!常下基层,这也是一种树立威望的方法吧!她看着,也将自己的眼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从县城到日月村,这段路程的沿途景色她当然是熟悉的。但吉普车一过日月村,再往西,她就完全陌生了一一沙山,沙滩,沙丘,沙窝窝,还有矮小的脱了叶c黄了枝的沙芭,一切都使她感到好奇。她按捺不住了,不时地望着窗外她总学不会父亲的沉稳和说话时的那种架势c那种神色,但她仍然想学。和农民说话,不能有笑脸;和那些渔郎一一不听话c不本分的刁民说话,就更不能给好脸看,不然,他们怎么会听你的呢?这些,佩莲都看到了,她的面孔也变得极其严肃起来,心里老在叮嘱自己要注意身份一一来自县机关的干部的身份。
可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一切都是为了从父亲身上学到一些下基层的经验么?不!她紧跟着父亲,踏上冰面,却主要是出于好奇。她没有到过湖边,更不要说走上冰岸了。冬日的湖光,冰岸上渔郎打鱼的情形;来到湖边,瞩望大湖深处时,给人的开阔c苍茫和浑朴的感觉,一如都在怂恿她走上冰岸。非常意外,她不仅观赏到了大湖蓝了一半c白了一半的景色,还在这里碰上了程世良。她吃惊地发现,程世良竟然已经堕落到了渔郎的地步。她记忆中儿时的程世良的眉清眼秀,那因为忧郁而变得格外老沉的富有魅力的眼睛,已经从他脸上流逝了。他脸色变得黧黑,眼光凶悍,神情冷漠,举止粗莽。她对他残存的美好印象一下子翻了个个。她开始仇视他了,不!是鄙视。他是个文盲,大概没文化的人都会有这种变化吧。唉,他把自己毁了,他干么不去上学呢?没有文化就等于没有教养。原谅他吧!自己怎么可以和一个粗俗的只知道挣钱的农民一般见识呢!
“什么时候出得去呢?已经”她翻手腕看看那只“小上海”,“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她想着,抬头望望对面岸上那些走来走去的人们。她以为,冰面距离湖岸也不过四五十米,弄条小船来,摇近冰面,再摇向湖岸,如同在省城公园里划船一样,轻松自如地摇啊摇。她不禁又一次替父亲害臊了。
是的,她想不到,环湖一千多里,有船的地方离他们这里很远,更想不到,这些渔郎们,不过是些只会在冬日的冰面上掏窟窿捞鱼的庄稼人,他们哪会有别的本领呢!比如游泳和划船。如果不是光景艰难,生活也许连上冰岸的勇气和敲冰窟下网的本领也不会赐给他们的。
她站了一会,等再回过头去时,发现父亲已经颓唐地坐在了冰面上,而凶悍的程世良也显得那样懊丧,束手无策。她吃惊了,不禁冲他们喊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这样?”
“不这样有啥办法呢?”程世良冷冷地道。
“振作起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