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容初的亡魂与身体齐平,在白衣素缟的送葬队伍中,恰就停在棺椁顶上三尺高的地方。那暖裹在棺椁中的身体依然牵扯着她,叫她不能离的更远。
她的丈夫孟恒趿鞋披麻,唇下一抹轻须,扶棺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比袁容初大五岁,今年也不过二十七,才升六科都给事中不久。给事中虽为七品官衔,但辅助皇帝处理奏章并稽查六部,其权大比督察院,是连辅臣都要怯让三分的实权职位。
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如今已占齐了两样。
沿途有妇人们在窃窃私语:孟泽西真乃良人,虽那袁容初婚后九年无子,又听闻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但是这些年来他一不纳妾二不收通房,至袁容初死时,身边还是干干净净。再看看我们身边,那一个男人不是日子稍稍宽裕就要纳房妾,抬个丫头的?
如此良人,袁容初真是无福气。
袁容初一路听着一路笑,恰就是这良人,在外养着外室生着孩子,在她生死挣扎时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容容,你已然如此痛苦,不如早些闭上眼睛。活着是修炼狱,死了才是解脱。你解脱,我的心才能解脱。”
无情的劝死之言都能说的如此动情,满京师闻名的良人孟泽西,与袁容初一段青梅竹马的婚姻,就这样随着袁容初的死亡而解体,当然,于袁容初来说,也确实是最终的解脱。
她所经历过的痛苦和耻辱,终将因此而深埋于土,从此无人能知。
唯有一点,她终不能放下。她濒临死亡还执意要盏水来润唇:“泽西,我愿意埋葬自己,护你一世清誉,给你的新人与孩子挪地方,愿意即刻就死,可请你垂怜我一回,把百川那封信还给我,那怕当着我的面烧掉也行,好不好,我求你!”
百川,乃是李长庚的字。李长庚者,本朝开国六爵之一韩国公府上的世子,韩国公乃铁券受袭的世袭之爵,世子李长庚节制北方三边为总兵,闲时镇守边防,战时领将军令而出征。
孟恒将袁初容一只手捂在自己唇上,两行清泪渐渐润泽她枯干的手指:“你到如今,仍还只记着那封信,和李长庚那个人。”
她是因为那封信,才愿意嫁给他的,也恰是因为他握着那封信,她才愿意守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到如今临死,仍还是为了那封信。
孟恒天生肤白而须少,唯颌下轻轻一抹,他眼眶略深,无论望着谁,无论他心中在图谋什么,那双重睑桃花眼总会满含着无比的善意。他将袁初容的手缓缓放在床上,取被子压好揶紧,起身居高临下俯着卧床上的病妻:“不但那封信我不会给你,李长庚那个人,我也要以它为刃,替你复仇!”
这可怕的话语,他亦是说的深情款款。袁容初挣扎着最后一口力气伸手去拉孟恒的手,拉到之后仰起脖子费力将它贴在自己唇上,叹道:“泽西,无论当初我是因何而走进婚姻,也无论我爱不爱你,我是真心实意要与你过日子的。便是四年前的那件事,我亦早忘记了,我没有仇恨,没有怨言。这四年的日子,我是自愿一步步迈向死亡,心中无爱亦无恨,更不愿你为了我而再起波澜。而百川,你决不能动他,更不能利用他的信,你若敢利用它,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回来纠缠你,折磨你”
她拼尽全身力气张嘴咬住孟恒的手指,恨不能化成头狼咬断那根指骨,叫他就此回转,就此放过李长庚。这濒死之人的牙齿刃如锋,瞬间便将皮肉咬破,咸腥的血润入袁容初干涸的唇舌间,孟恒见袁容初叫血呛的剧烈咳嗽起来,缓缓抚她躺下替她盖被,面上比蚊子咬过一口还要平静:“你连自己的尊严都不在意,只在意那封信,和李长庚那个人,可我仍爱着你。容容,在地府等我吧。”
袁容初一口口往出吐着浊气:“若我只是为了那封信而屈身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