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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被人带上车的那一刻,黑暗便像洇湿的绢布,蒙住彭雅萝的双眼。

    她先是被关进一间小黑屋。那间小屋只有一方窄窄窗口,加之阴雨,给彭雅萝的感觉,仍像身处于黑夜之中。而病痛带来的虚弱,才是那种感觉形成的最直接原因。这样更好,彭雅萝事后想,那种虚弱,似乎是抵御恐惧的最佳方式——它更接近于死亡,病痛的虚弱与死亡之间,应是上帝有意安抚她,为她搭设的一道过度的跳板。就让我这样死去吧!她在困倦中嘤嘤自语。未必抱了赴死的决心,却已有了赴死的泰然与准备。

    另一个黑夜到来,彭雅萝从那间小黑屋里被转移出来。黑夜链接了黑夜,那个处于北平西郊的民居,将让彭雅萝身处一段与黑夜更为频密交媾的日子。她病痛加重。身处的环境,以及那些问她话的陌生面孔,总让她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在这个雨水频密的初夏季节里,彭雅萝却舒心地看到覆盖东北荒原的皑皑白雪。她在雪地里跋涉,吸引她涉足的,是雪野尽头一点火光阳光从云层斜射下来,她隐隐听到小时候听从父母吩咐,去教堂唱诗班学唱过的《赞美诗》隐约响起。慈祥的英国神父,正站在火光前冲她招手,召唤她接近那团炼狱之火。当她抵近,神父背过身去,和她一同面对。彭雅萝看到,那火光中暗黑的身影,正是面容清癯的父亲。他没有痛苦,只在越来越淡薄的火光中,身体变得几近透明,随着火光的黯淡,之后化为灰烬,依附于茫茫的雪原之上。

    被押解到日本宪兵处的第三天,彭雅萝才从昏迷中慢慢恢复了神志。

    这个专为抓捕反满抗日分子的特务组织,总部设于天津。随着贪婪本性的不断扩张,日本人又在北平设立了分部,虽人数不多,却大多是挑选出来的精英骨干。他们基本是知识分子出身,上尉以上身份。除会说流利的英语外,也会说简单的汉语。但那种蹩脚的“协和语”,吐口便会暴露他们的来历——一定是在东北,那个刚刚成立的“满洲国”呆过一段时间的人。

    彭雅萝刚被押解到这间北平城郊普通的房舍时,几乎不能在椅子上坐稳。那位长相文弱的主审官,每问她一句话,便要付出极大耐心。得不到彭雅萝的回答,只能看着她半眯眼睛,身子摇摇晃晃,从椅子上慢慢滑下去。陪审的日本人将彭雅萝从地上拎起来,再次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嘴里发出“八嘎”的叱骂声。主审官上尉用日本话对他的同伴说:她没有故意抵抗我们的审讯,她在生病,并且病的很重。语气似有不满。

    彭雅萝醒来。首先看到那张清瘦的脸,静静与她对视着。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竟艰难地对他笑了笑。她虚弱笑容让上尉皱起眉头,再次认真地看着她,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你醒了?

    他所说的略带东北口音的“协和语”,顿时让彭雅萝惊觉。虽未收回目光,眼睛却空茫地大睁着,将眼前的这张脸视若无物,最后深深闭上。

    正常恢复的审讯,便在这样一种很怪诞的气氛中进行。身材娇小的彭雅萝坐在一张宽大椅子里。身前勒一条宽约两指粗细的皮带,那是唯恐她再次跌落,中断审讯,临时安置的举措。这样看去,神情倦怠的彭雅萝,不时闭目假寐,颇像一个被捆绑在摇篮里的婴儿。而那位双目炯炯的日本上尉,身子倾在他们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看上去更像这名婴儿的看护者。

    但事实并非如此。漫长的疲劳审讯,实则是一种更为残酷的刑罚。

    日本上尉起初用“协和语”向彭雅萝问话。但令他颇感不适的是,每当那蹩脚的语音冒出来,他都会看到,坐在对面的彭雅萝,瞬间会睁开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继而从嘴角,牵出一丝嘲讽的笑。

    她在嘲笑我!上尉这样想。而那莫名的嘲笑,实则抵过万千句诅咒与怒骂。他虽清楚她的心思,却仍旧感到一丝窘迫。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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