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时,他所钦佩的同学唐贤平,因参加“运动”,被校方开除。从此中断了联系。
唐贤平被迫返回老家。心理上的压力,以及父亲的咒骂,让他倍感绝望。恰好他此时接到姐姐寄来的一封信。那盖在信封左上角的邮戳,模模糊糊印着“上海”二字。上海——再次燃起他对“革命”的向往。我要到上海去。他悄悄对他的母亲说。且未向暴躁的父亲辞行。在一个早晨,唐贤平告别母亲,随身带了两件简单的换洗衣服,搭上一艘开往上海的客轮。
而那个时候,马端方虽未毕业,但他却再不是那个沉迷于外语和言情小说的学生了。正是唐贤平的被迫退学,以及其他同学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开启了马端方沉睡的心智。他开始被裹挟进“学生运动”的洪流中,而时常帮他补修俄语的一位教师,更是对他投身革命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他介绍他加入了地下党组织。只不过这位领路人,在马端方毕业前夕,便遭当局逮捕,至今下落不明。
毕业后的这个夏天,赋闲在家的马端方,仍旧感觉自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学生。直到一个天色阴沉的傍晚,一个陌生人找到他,并带来组织上的安排,要他前往上海——这才意识到自己学生生涯行将结束,并将投身到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中,为此心里竟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下起了雨,黄昏的雨水虽不密集,却在黑色雨伞的边缘,形成一股滴落之势。据那位陌生人透露:之所以组织上找到他,一是上海的形势非常紧张,以前留守在沪的地下党人,大部分撤离,需要新的面孔去延续革命工作。二是组织上知道你精通外语,可能会安排你到外国人开办的报社去做记者,从而能搜集到更多更有价值的情报。具体的安排,还需当地同志依情况而定年轻人,你的身份和学识,将会在将来的工作中为党发挥更大效应!马端方听到这里,偷偷笑了,笑的有些俏皮。他想起父亲对自己人生的安排,赋闲在家的这段日子,父亲带他频繁去世交亲朋家走动,逢人便讲:犬子不才,只学了两门外语,这就准备去国外留学了。而实际上,父亲确实在为自己的出国留学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马端方不知道,如果把自己准备前往上海,去外国人开办的报馆工作的消息告诉父亲时,他老人家会有怎么的想法?或许他会举双手赞成吧。而将家中唯一一个“中用”的儿子游放到海外闯荡,其实始终是让父亲举棋不定的一件事情。
想到这儿,马端方真的笑起来。是一种得意的笑。但他的笑瞬息被黄昏的雨幕遮蔽。陌生人看不到——不知被他看到的话,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自始至终,马端方都觉得这个陌生人极其神秘。他约他在细雨昏朦的街巷见面。出于礼貌,马端方请他去附近的茶楼坐坐,被他拒绝。他们并肩走完一条短短的街巷,便把所要传达的任务交待的一清二楚。若不是身份的特殊,年轻的马端方是不会对他充满好感的。而正是因这身份的缘由,马端方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后他所从事的革命工作,也定会是这般神秘,这般地充满了刺激吧。
他从伞檐下偷偷打量他。自始至终,这陌生人都将脸埋在雨伞的阴影之下。那种阴暗的效果,是连绵雨水以及伞的颜色造成的,更是对黄昏降临的一种呼应。直到分手,马端方都未看清他的长相。只记住了他自我介绍时报出的名字。
我叫吴忠信。我是黄润生的朋友。
前来上海的这一路上,这个叫做马端方的青年是有些忧伤的。旅人的忧伤是他骨子里的气质。而那巨大的伤感,则是和那陌生人分手后的一种延续。他还记得他在街巷尽头对他转身说话时的情形——他嗓音喑哑,冲他“喂”了一声。将伞从额前移开,移开的幅度较大,好似怕雨水消解他所要传达的语意。借助路灯映出的光亮,马端方看清他左眉上方有一颗痣。但他的面容,仍旧在他的意识里模糊不清。
我的朋友黄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