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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陈烈寄来的那封信,已是这一年的六月末了。

    江韵清读完信,她的母亲当即便哭了。说,你姐得的这是啥病啊?一准是不好的病!要不然,你姐夫不会寄这样一封信回来。想当初你姐夫蹲大狱,说是共产党,你姐姐一人在东北,头生孩子夭折,这么大的事,也没给家里来过一封信啊

    父亲在一旁叹气,打断母亲的话说,你就别提当初啦!这就赶紧地,看看谁能腾出空来,去上海照顾她大姐吧。

    母亲说,我就提!孩子们都是被你惯坏的!想当初,汰清嫁那个姓陈的,我那么样地不乐意,你非但不管,反倒说这姓“陈”的有远见,有抱负。你看看现在,他混得这是啥日子!先是在东北蹲大狱。本来以为大狱蹲到头,苦尽甘来,带着汰清去上海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

    父亲想申辩,却欲言又止,只有叹气的份儿。

    一旁的江韵清打断父母的争吵。安慰母亲道:妈,你别凡事往坏处想,我姐夫来信说,我姐只是有病,也没说多不好的病。孩子小,自然缺人照顾。你想啊,你那小外甥刚刚三个月大吧,再加上你那大外甥女,我姐夫要做生意,他一个人怎能照顾得过来。

    母亲这才暂时安下心来。和父亲对望一眼,半嗔半怨道:你说让谁去!你把茂群放出去,一年半载家里也收不到他一封信。韵清刚找了份儿工作。宜清在北平念书。竺清读高中,学业更是不能耽误你说让谁去!咱俩这老胳膊老腿的,别说照顾病人,就是赶到上海,那么天高地远的地方,说不定都会散了架,只有要人照顾的份儿。

    江韵清轻声说,我去吧。

    父亲看她一眼,说,你去?那你的工作咋办?刚去学校一年,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下学期的任课聘书是昨天收到的吧?这份工作丢了多可惜呀

    江韵清说,我去看看,照料一下,说不定临开学,我姐的病就好了呢!

    母亲释然。赶紧去自己房内祷告,祈求上帝保佑她的女儿平安。

    那年月去往上海的路线,无外乎如下几种:一是坐船,直达上海。虽不劳累,但行程缓慢。二是坐火车,沿平汉铁路或津浦线到南京或汉口,过长江,再转车抵达上海。三是转道北平,乘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到南京,然后再转乘火车,离上海也就很近了。由于时间和消费上的原因,显然第二种出行方式,对江韵清来说再合适不过。

    这是江韵清第一次坐火车。在随后多年的颠沛流离中,那种复杂的心情,是她今生唯有的一次体验。火车行速缓慢,犹如一只笨重爬虫。车窗外的景色如卷轴一样缓缓闪现。葱茏田野以及凋敝村镇,无不给她一种新鲜感受。但这种感受还未在心头盘桓多久,她便会看到被风驱赶的灰黑色乌云,自北方而来,赶到火车前面。随着雨水的降临,她会想到姐姐的病情,心情也会随之黯然下来。但雨水却在瞬间停驻,阳光乍现的那刻,她又想姐姐的病或许不会那么严重呢!她知道姐夫和姐姐的身份。而在去年,在她任课的学校,经人介绍,她加入了党组织。但年初,那个介绍人却莫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这让江韵清感到全所未有的渺茫。此次去上海,她最大的心愿:一是姐姐身体无恙。二是通过姐姐姐夫,自己能和组织取得联系,从而实现自己的抱负。

    由南京换乘火车之后,江韵清感到一丝惶然。周围全是讲南方话的乘客。由于旅客众多,江韵清未买到坐票,只能站在车厢过道里。火车启动之后,江韵清明显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身上触摸。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怀中的包裹。遂把包裹挪到胸前。警觉地扭头看了看。身后,一位身材比自己略高些的男子别过头去,假意朝车窗外看着。江韵清朝自己右侧的一位中年妇女身边挤了挤,意图离他远些,一手扶住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更紧地挽紧了怀中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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