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丘胤明向无为借来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忽听屋外无为的声音道:“师父,你回来啦!”他赶忙放下书,不知怎的紧张起来,起身把衣服整理了一遍,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才出门去。
走下竹楼的时候,丘胤明终于看见了无为的师父。
和他想象之中有点不一样。眼前是个五十多岁,端正清瘦,眉目舒淡,无甚出众的道人。道人背着竹筐,身后一匹小青驴,驮着两个麻袋。无为上前牵过驴子,指着丘胤明对道人道:“师父,他就是两天前遇了海难漂流到这里的。”
丘胤明连忙上前作揖,道:“道长,有礼了。晚辈姓丘,这两日多有打扰。多谢无为的照顾。”
道人端详了他少顷,淡淡问道:“你从哪里来?”
丘胤明恭敬道:“晚辈暂居苏禄,这次搭船本要去广州,半途遇台风翻船了。”道人道:“此去广州不难,待明日若天气好,让无为送你去崖州府搭船便可。”说罢对无为道:“你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到我屋里来。”说罢径自上楼而去。
见道人冷淡,丘胤明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一时里不知如何是好。无为见师父走了,凑过来轻声道:“其实我师父人很好的,不过有时候他表面上就是这样。你别在意。等会儿我就和他说说。让你”话尚未说完,丘胤明便道:“算了。我也是该走了。”
下午,丘胤明在海边坐了许久,直到无为来叫他回去吃饭。
二人在无为房中对坐,无为闷头吃了几口饭,见丘胤明也不说话,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道:“我和师父说了。可是……”丘胤明微微笑了下,道:“没什么啊。我回去也是回家么。”无为有些为难,又道:“可是,师父他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丘胤明倒是好奇起来,那道人和他素不相识,能说什么。
“他说你,一身杀孽,三世苦海中人,入不了道门。”
丘胤明听得一惊,不知道人如何有此说法,可细想好似也真有些意味。
这顿饭吃得很是郁闷。道人一句话,如同咒语一般,当夜在丘胤明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许多往事竟争相呈现,乱梦颠倒。
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和黑鲨的船队在海上交锋的黄昏。天和海都是一片火红,自己手里提着沾满鲜血的单刀,眼前不断地涌来面目狰狞的海盗。他挥刀砍杀,敌人纷纷倒地,可转眼间又都爬了起来。有的只有半个脑袋,脑浆迸流,有的缺臂少腿,一跳一跳地朝他扑来,还有的开膛破肚,拖着肠子朝他笑。心中热血在无比恐惧之中沸腾起来,他发了疯一般朝这些面目全非的恶鬼杀去,一片血肉横飞。
突然间,海上巨浪翻腾,一切如幻象般散去,眼前出现了幼时的山村。
树木和青草绿得要滴水一般,跨过门口的小溪,母亲正微笑着朝他招手。他满心欢喜地向她跑去,却怎么也到不了。跑着跑着,周围的绿色渐渐褪去,从虚无之中突然跳出许多操着各式兵器的人将他团团围住。那些人都没有脸,却七嘴八舌不停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大叫着向前冲,将这些没脸的人砍倒,可又有更多的人围上来。他使出浑身的气力,越战越勇。随着周围的人渐渐如泡沫般散去,眼前开朗起来。前面是个小庙,母亲正和一群人混战一处。
他大声呼喊道:“你们都冲我来!都冲我来!”喊声之下,一群人顿时形影消散,剩下的只有破庙前母亲的背影。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片欣喜,飞快地朝母亲跑去。可突然间,小庙燃起熊熊烈焰,母亲的背影也在烈焰中模糊而去。
欢喜瞬间被恐惧和悲伤吞没,烈焰飞快蔓延,四周已是一片火海,看不到边际。地动山摇,脚下大地开裂,他向下看去,那是幽黑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