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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坐上去,静默端庄,如轿中新娘。孔鼎义抱女童赶至,女童捆着手脚,未及解。

    男人掏出把刀子。刀长七寸,是柄杀猪刀,面狭锋长,可捅透猪胸骨直入心房。

    孔鼎义呆立,怀中女童无动无啼,不知是死去还是睡去。翻开她,如夜的黑瞳,一脸涕泪。

    男人登舟,撑出五丈远,跪于舟尾,向孔鼎义磕了个头。

    【二】

    这家人在村里还有亲戚,一个娘舅,一个叔伯哥哥。孔老爷子都找了,他们不受。

    “总不能推给我吧?”

    “怎么是我推给你的呢?是她爹妈把孩子jiāo到你手里的!”

    谈崩了,老爷子把盛孩子的背篮搁于娘舅家门口,拽孔鼎义离开。将出村,孔鼎义摆脱手握,返身奔跑。老爷子没喝止,等他挎背篮回来,叹了口气。

    孔鼎义:“小孩的爹,给我磕过头了。”

    东黄庄田广土肥,农贷一垮,越富裕的村子越招灾。爷孙在西河涝,是个穷村子,穷村子好存活。比刀的男女寻来,在村西租房住下。

    男人每日练刀,一年后登门。男人:“五年前的喜峰口,大砍刀可是扬了名。”1933年,日军南侵,在喜峰口长城受阻,二十九军以中式砍刀对付日本刺刀,ròu搏战几度占优。

    二十九军常聘民间武人,孔老爷子是成名四十年的刀术名家,归隐前也曾军中传艺。喜峰口战役后,民间传说二十九军刀法有个气派名字,叫“破锋八刀”,是孔老爷子毕生绝技。

    男人:“二十九军你教过,我教过,许多人都教过。怎么砍日本的刀法,成了你的?”

    老爷子:“老百姓寡知少闻,谁名头大,就拿谁说事——这都想不明白?”

    男人一笑:“明白了,再会。”

    老爷子诧异:“不比刀了?败了我,破锋八刀就是你的。”

    男人:“这个月,日军占了京津,管它是谁的,我得去报效国家。”

    临出门,老爷子追一句“力上刀尖,做到了?”男人答:“没有。活命回来,再向你讨教。”

    他的女人留下了,女人小他十岁,出自习武人家。武人家的女儿,最好嫁给武人。战乱,女人最好躲在乡下。缠绵三日,离村时,有一念浮想,等他归来,她己生下个小孩。

    1945年,日本投降。比刀的男人没有回来,女人没有孩子。她买下户小院、五亩核桃树,一直住在村里,人称元姑。

    【三】

    1948年,城乡普遍以米易物,拒用法币。法币是1935年发行,以外币兑率为本位,取代银本位的银元,挽救过1934年国际银价上涨造成的金融危机。

    战时为弥补军费亏空,法币过量发行,日本投降后,百元法币值两粒大米,战前百元可买两头耕牛。国民政府发行金圆券取代法币,1元等于300万法币。

    收养的女孩长大了。

    叫青青。

    孔家炕上,爷爷居中,东墙根睡着她。西墙根是孔鼎义的位置,晨光初起,爷爷不在,他调身,见她被下露着一段腰,刚煮熟的大米粥般热烈白润。

    他二十七岁,未婚娶。他喊:“青青,爷爷出门了!”她惊醒,撩被而起,套裤下床。

    小腿肚上似有个人脸的酒窝。

    刀法如神的爷爷如一个寻常老人,痴呆了。他在村口山头,山头一棵枯树,挂满从远方飘来的碎衣破纸,似果叶满枝。

    他脸贴石面,听缸一般。青青顶风走来,趴下,和爷爷脸对脸:“听什么?”爷爷开眼,瞳孔衰了,色泽比当年淡下一层。

    “三千里外,万物荣升。”

    远方,压抑灰雾。传闻东北又兴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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