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黎家人都有午睡的习惯,院子里沉寂寂的,就连学堂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也规规矩矩地横睡在学馆的一排木架子床上,发出均匀的鼻息。
这个时候,骄阳似火,笼罩着寂静空院子,强烈的金光让人睁不开眼睛来。花猫花狗也全蜷缩成一团,在门槛阴凉处沉沉地睡着。却有几只灵巧的麻雀大胆地飞到地面上,来回走动,寻觅食物。
沈含初睡不着,独自坐到小跨院里,吹穿堂风。自从她到了这里,常常想起她在岳州的家,也是这样一座旧式的大宅子,可宅子里的人却和这里有着天壤之别。她处处对比着,也就时时有一种落寞之感。
她在那里发着呆,一个梳着小圆髻,穿着樱草绿锦缎夏衣的小女孩真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两个乌黑光溜的辫子也随着她一蹦一蹦,正是锦熙最小的妹妹锦文。
沈含初笑着向她招招手,问:“你怎么不睡觉跑出来了?”
锦文嘟着小嘴说:“屋子里闷死了,锦明睡着了还满床打滚,哼,我差点被他给挤下来。”
沈含初脑中想着那几个孩子睡着时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扑哧笑了一声。
锦文偏着圆圆的小脸问道:“沈老师,你怎么也不睡?”自那日诵芬楼中商定后,沈含初开始在衫溪学堂里上课。锦熙的弟弟妹妹们,都以老师称呼她了。
沈含初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我呀,也像锦文一样,觉得屋里闷,出来吹吹风。”跨院里有几棵百年大槐树,绿荫如伞盖,树下有一大片凤仙花,开得火一样的红。锦文跑过去摘了一大把红花,兴致勃勃地道:“沈老师,我给你染指甲吧。”她说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小瓷碟和一小块白矾,将那凤仙花放里面捣烂了,堆在沈含初的指甲上。
沈含初愣愣地看着那凤仙花,忽然想起了她小时候,家里偏院也四处开着这样花。那偏院是她母亲住的,不像前院的园子里,种的都是些名贵的花木,也只有乡下随处可见的凤仙花。她母亲常年累月地在那几间厢房里念佛经,从来不管她。
有一日,也是这样的毒日头,她在一棵大槐树下,看蚂蚁觅食。她二姨太的儿子沈学昭,摘了一大把种子往她脸上砸,凤仙花的种子尖尖圆圆,像青青的小桃子,一碰到东西就会爆裂,弹出无数颗黑色的小花籽,砸到脸上生疼生疼的,有几粒小花籽还砸进她眼睛里,她疼得哭了起来。看见的佣人们不敢管,一个是集宠爱于一身的少爷,一个虽也是个小姐,但在这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竟连个丫环也不如了。
沈学昭砸完一大把花籽还不罢休,走近用手指戳着她的脸笑道:“我娘说,你娘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也是个小贱货!”
她一听,哭得更伤心了。沈学昭越发得意,又道:“我娘说,你母亲不守妇道,你也肯定也是个下流胚子,小孽种!”
她年纪虽小,但也懂得什么事受辱,她和她母亲被骂作是贱货,下流,那就是受辱了。她一边哭着,小小的心中揣着一团火,那火苗随着她弟弟的嘲笑声越蹿越高,她突然飞快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只听“哎呦”一声,沈学昭捂着额头一时发怔。她以前一直被他欺负,从来不敢反抗,现在她居然敢砸他,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血沿着眉间流了下来,他才吓得大哭了起来。他这一哭,立刻惊动了全府上下。她的二姨娘和一帮佣人蜂拥而至,二姨娘何秀梅用涂着鲜红的蔻丹的长指甲戳着她的额头骂道:“哎呦,天下怎么有你这样黑心肠的小贱种!良心被猪狗吃了呀,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边骂边对她又打又拧的。
沈学昭哭得更响了,何秀梅便顾不得她了,抱着学昭就往厢房里跑,一群佣人这个去取药箱,那个去请大夫,乱作一团。她一个人缩在院角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