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初迟疑了一下,跟了进去。那院子很大,朝南坐北,一边种着一排青钱柳,一边则是一排扇叶槭,正中一扇形花坛,密密匝匝的全是夏鹃花,像一团紫红的火焰。她扶着一棵青钱柳,张望了一圈,看到院子的正厢房里,菱花隔扇门开着,是老式的松木门框,上面雕着卷草纹,和她岳州那个家很像。
她人飘乎乎的,只觉得眼前迷蒙了起来,门依旧是那扇松木门,只是四壁成了青灯古佛的厢房。一尊菩提佛像前跪着一个人,穿着古式的库缎旗服,不合体的宽大,有着和她一样细长的眼睛。
她看到了她自己,小时候的自己,瘦小的身子罩在一件暗蓝色的袍子里,也是不合体的大。乳娘何妈抓着她的手,指着佛前的那个女人道:“小姐,这是太太,快叫母亲。”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捻着佛珠的女人——她母亲,缓缓转过头,身上的旗服是僵硬的黑白色,和她的脸一样僵硬。
她看着她母亲,往何妈身后藏了藏,一句话也说不出。何妈轻轻推了推她,有些焦急地道:“怎么躲起来来了,快叫呀。”
她只是盯着她母亲看,她衣服的镶滚上有小小的串枝莲暗花,目光再往上,触到了她母亲的眼,灰褐色的眸子,是冷漠的,冰凉的,又有一种悲戚,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道:“把她带走,我不想看见她。”冰一样的冷。
“嘭”的一声,是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一直坐在红木官帽椅上的沈乾鹤——她父亲——忽然起身,怒目瞪着她母亲。
何妈看这情形,忽然抱起她,直往门外走。出了佛堂的门,外面的天,依旧是阴森灰暗的,她从那幽幽的屋门望进去,她父亲,她母亲,成了两个晃动的小黑点,耳边是里面传来的争吵声,杯瓷摔裂声……那一种混杂的响动,仿佛整间屋子都要坍塌。
……
沈含初忽然痛苦地闭上眼,使劲晃了晃脑袋才睁开,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她在隔扇门里看到了黎太太和黎锦熙。
黎太太因刚刚一直有外人在,一腔思子之情不好发作,如今终于只剩了他二人,眼泪一下子湿了眼眶,俯身抱着锦熙的脸哭道:“让娘仔细看看,瘦了没?如今一个人在长沙住着可习惯?身体可好?有没有生过病?”
黎锦熙见母亲这般,触景动情,却极力笑着,道:“娘放心,我好得很,倒是娘一个人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一定少不了操劳。”说着拉过黎太太的手,细细看了看,“您看,比上次又糙了许多,那些辛苦活,以后要少做些。”
沈含初在不远处看着,心里凄凄漫漫的全是感动。她觉得脸上一股潮热的,眼前的一切朦胧起来,她以为自己是哭了,伸手一摸,却是红红一片血渍!
那血越流越多,衣服上也染了一大片,她赶紧仰起了头,血却倒流到了咽喉里,便是一阵腥剧烈的恶心,她剧烈地呕吐起来。
黎锦熙和黎太太听到动静,循着声音往院子外走,见到靠在墙上的沈含初,脸上身上血红一片,吓了一跳,立刻扶着她进了屋子。
黎太太取了棉花,又叫佣人打了井水来。这山下的井水,冬暖夏凉,黎太太用凉水浸湿棉花,按在沈含初的鼻梁上,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黎锦熙看着她,一脸焦虑,问道:“好端端地,怎么流鼻血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沈含初虚弱地一笑,道:“可能晒了白天赶路晒了许久的太阳,肺气过热,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黎太太叹了一声道:“哎呀,我也没考虑周到,那碗煲鸡汤里还加了参片,原想给你们补补身子,怕是沈小姐喝了这汤,更加气血上升,才会流鼻血的。”
黎家自己有个药房,黎太太原本想用冬桑叶,白茅根,麦冬,甘草煮汤药,给沈含初清热降火。黎锦熙道:“我去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