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父亲,兄长,这次带我离开吧。
一场风寒来势汹汹,苏灵玉昏迷中,思绪仍旧清晰。
在她的记忆中,像这次一样的高烧不退曾经也有过一次,当年临阳那场几乎焚尽一切的漫天大火中,她的痛彻心扉与悲痛欲绝,统统化作了灼人的热意,烧干了她的心血与眼泪。
火灾之后的临阳城,留下的只有残垣断壁与满地灰烬,以及她再也流不出的眼泪。
从那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复以往。
她清楚的记得,那时是她十四岁生辰,再过半月全家人就将庆祝她再长一岁,但她的亲人她的生辰还有欢喜快乐就此消逝在那漫天的大火中。
此后三十余年,她都未再过过一次生辰。
“祖父,父亲”像当年那样,她低声哀泣,奢求着那些再也不会给她回应的人。
纵然时光荏苒,她仍旧没能走出那些伤痛。
少女奢华的闺房中,香炉中安神香青烟袅袅,偶尔能听到纱幔之后清浅的低声哀泣。
那声音太卑微太痛,让人不忍听闻。
闺房内外的四个贴身侍女各司其职,服侍着自家姑娘服完药之后,墨雨同旁边的墨雪交换了下视线,面带忧色的退出。
外面,早已等待多时的人在宁国公虎视眈眈的视线中终于得以进门,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少女的床榻。
玉子烺看着双眼紧闭无声流泪的少女,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觉得她不应该流泪一样,此刻的她看起来也格外让人心痛,若是他有能力,恐怕只愿她展露笑靥,而非像现在这般痛到无声流泪。
微微带着些凉意的手停留在少女面颊,苏灵玉觉得自己似乎终于抓住了祖父的手,一片黑暗中,她紧紧的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就像当年十四岁的她一样,死都不愿放开。
不要留我一个人。
现在的她同那时候的她,心里是一样的想法,纵然她其实已经长大,早已经历过更多风霜,但内心深处,终究祈愿的都只是被带走。
这么多年,最痛苦的,始终是被留下的那一刻。
几日绵绵秋雨过后,终于迎来了晴好秋日。
镂空雕花窗棂中细碎阳光点点,呼吸间充斥着清雅淡香,苏灵玉在绵软的床榻之上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苏玲玉那个小姑娘的离开让这具身体心绪难平,抑或者是她故地重游思虑甚重,总之,一场高烧风寒彻底让她倒了下去。
她做了许多的梦,也看到了许多的过去,有些是她的,有些是那个小姑娘的,属于苏玲玉的一切是天真少女的无忧无虑,属于她的,是从前那几十年的波折与动荡。
年纪越大的时候,总觉得时光过得越快,年轻时候的事情记得也越加清楚,新朝定都耀京之后的事情她的诸多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反而之前的许多事情变得清晰许多。
少年时候的陈琰之,初次狼狈相遇时的玉子烺,总是似笑非笑的温良翰,还有那些一路行来的江东故旧属臣以及乱世开国路上相逢结识的诸多敌与友。
苏灵玉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论爱与恨,敌与友,喜欢与讨厌,百年后,所有故人都早已长眠于地下,存留在世间的,只有口耳相传中或真或假的言谈趣事。
苏灵玉,江东苏家嫡女,大宁开国元后,也是那些早已过世的故人中的一员。
现在留在人世间的她,不过是一个即将踽踽独行的陈旧灵魂。
“姑娘,你终于醒了!”刚端了药进门的墨莲看到自家主子清醒的神色,轻呼一声快步上前,眉间凝重之色消减许多。
苏灵玉看着这和从前那小姑娘一样大的少女,轻声开口,“墨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