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着他说这样的傻话,眼神温柔而哀伤。但是她嘴角的笑容怪异,如讽刺,也如怜悯。她垂下了眼帘,这样看出去,满目全是星星点点的华彩。金色的是香炉,碧色的是茵褥,朱色的是帷幄,以渐入佳境的香气衬托,便是一场纸醉金迷的繁华好梦。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那些诗句:“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作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苏合郁金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那时候,不过对着白纸黑字,如何能想见真正的兰室桂梁是个什么模样?又何从知道,自己十六岁的这一年,会在金阶白玉堂上,苏合郁金香中,陪伴这个卢家郎?那时的她,要何从得知,其实自己的卢家郎没有青春狂放,自怜碧玉亲教舞的福气而她,也没有在一旁带着大度的笑容击节观赏,其实暗自拈酸吃醋的福气。她不知道丝履下踩的将是薄冰,头上的金钗有朝一日会与bi sh一u无异。至于那个名叫阿侯的孩子,今生今世都成了梦中也不敢有的妄念。她想起了此刻还静静地躺在自己妆奁中的那包药粉,于是在他的眼中,她唇畔笑容中的怜悯加深,讽刺也加深。
如果人生,真可如诗文一样优美,一样凝炼,过滤掉一切妨碍优雅的杂质,那么诗中的她可以年华老去,她的卢家郎可以继续爱怜别的碧玉美人。她可寂寞,可怨恨,可指责他负情薄幸,将年少时在观月赏花c赌书泼茶时的誓言完全忘在脑后。但在前篇中,他们彼此一定都倾心相信那个誓言,他们可以两情缱绻,可以把此刻这样的,看成真正的千金不换。
诗外同床异梦的少年夫妇,各自思想着各自的心事,俱没有察觉阁内早已经静默得难堪。半晌定权方开口问道:“齐王马上就要去国了,你可知道?”阿宝回过神来,见他似乎话入正港,略作思忖,小心应付道:“殿下说了,妾便知道了。”定权点点头,又道:“你不是说过你家人在他那里吗?我想法子找到他们,让你们完聚,好不好?”阿宝不料他突然提起了此事,一时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何心意,呆了片刻,才低低答道:“好的。”话既出口,才自觉失言,忙又努力提起一个补过的笑颜,“谢殿下。”定权没有忽略掉她微小的情愫,笑道:“可是你并不喜欢,阿宝。”未待她再开口弥补,他翻身面向她,认真提议道:“除了这事,你若是还有什么难处,不妨说给我听。我这个太子虽做得不体面至极,却到底还是太子。你说了,我会替你想法子。”阿宝料不到此话竟会出自他之口,惶恐抬头,却见他双眸中的诚挚之意,竟如真实一般。她的一颗心越沉越低,越放越凉,他究竟都得知了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夜说这样的话?是那封书信被截住了,还是那个名叫长安的内侍原本就是他的手下?一念既出,她觉得一口气压在喉底如何也吐不出来,伸手抚了抚脖颈上的金珠项链,如同抚摸一副贵重的锁镣,她无力而惶然地摇摇头,半晌才低声说道:“没有了,妾代姨母谢过殿下大恩。”语罢似乎是要起身行礼,一手却被定权握住了。
定权偏过头,用拇指轻轻抚了抚她掌心中的伤痕,低声道:“你不忙着说,可回去细细想想,再来告诉我听。我应承你,不管怎么,我都是能担待的。现下,我只想问你一件事。”阿宝凝神半日,才勉强笑答道:“妾并没有别的事情要劳烦到殿下了。”顿了片刻,又点头道,“殿下请问。”定权半撑起身子,微微向内移了移,将头枕到了她的腿上,却始终未曾放开她的手。张陆正的那句话,他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此刻犹豫良久,问出口来,那言语却是:“端七的那个晚上,你究竟为什么要出西府,去寻许主簿?”
他把脸埋在了阿宝的绡金裙中,他的声音喃喃即如私语一般,其间的一丝颤抖渴求,她没有察觉,他也没有察觉。
阿宝低头看他,将覆在他颊上的几缕乱发抿到了耳